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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耀祖、孟都尉在祖墳前嚎得聲嘶力竭，只得鳴金收兵，算是打了個平手，并暗定要在盂蘭盆會之日再決雌雄。兩家人因下得山去，各回家里。

陳耀祖如何得意姑且不提。孟都尉進了家門，氣不打一處來，可罵又罵不出聲，便“啪嚓”將墻腳一只破板凳踢翻在地，接著坐到桌前，憤憤然吭了兩聲。孟母見狀，趕緊端去一碗茶。都尉一口喝干，想想又是生氣，便要把茶碗往地上扔，虧得孟母手快攔下才救了此物一命。

“這陳耀祖算個什么東西！”都尉喃喃道，“仗著女兒在京城里賣肉也敢在俺面前囂張！他見過什么！”

孟母勸道：“其實人家怕是也沒這層意思，是你想多了吧。”

話猶未盡，都尉一口猛啐，啐了孟母個滿臉。“你個倒霉娘們兒，他今天放的屁你可是沒聽見哪！你竟說俺多想！老子當年……”

他們夫妻自在那里吵架，一旁瑤琴卻想脫身快去與玉婷見面，因與他爹扯謊說，頭繩兒沒了，要去買些。都尉哪管這些，擺一擺手，憑女兒去了，自己繼續與孟母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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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琴跑出院子，輕松異常，腳上生風，腋下生翅，飛一般往村北的大牌坊去了。列位看官或要問，玉婷不過對她指了一指，她如何就知是在牌坊下見面？這自然使她姐妹多年的默契，比如牌坊就指指天上，土地廟就指指地下，等等，這些年來從沒除過錯的。

待她快到時，就見嬉鬧的孩子外，有一身姿裊娜的小婦人站在牌坊下望著遠處，那定是玉婷無疑。她于是一邊沖刺，一邊喊：“玉婷姐，我來啦！”

玉婷轉過身來，道：“你怎么才來！等了你有小半個時辰了！”

瑤琴跑到她跟前，道：“我是瞞了我爹才溜出來的！”

玉婷點點頭，將她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四五年沒見，你可長高了！出落得連我都認不出了！”

“你才是呢！你看你現在，都快成了富太太了！”

兩人沒說幾句話，實難掩蔽心中激動，竟抱在一處笑起來。就有少不更事的孩兒上來問：“姐姐，你們在干什么哪？”玉婷睄睄他，從荷包里摸出十幾個銅板給那孩子，“和伙伴兒們買糖吃去吧！”孩子捧了銅板，自然歡天喜地地走了。她又掏了手絹擦擦眼角，對瑤琴說：“琴，我們隨處逛逛吧？讓我看看這幾年村子里有什么變化。”

“好啊！我們就去村西面的小河邊吧！三年前也是一個京城來的大官在那里蓋了一座大花園，可漂亮了。”

玉婷表示同意，瑤琴又問：“要不叫上凌翔一塊去吧？”

玉婷道：“趙凌翔？叫他做甚？我可不愛看他那張拉長的驢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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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手拉手在濕潤的田間漫步，天上浮云流淌，耳邊是清脆的山雀的歌聲。這感覺，玉婷久違了。她揚起頭，深吸了兩口氣，暢然道：“真舒服啊！還是家鄉的空氣好！”轉而她想到云玨：不知他現在干什么呢？是在讀書？在喝酒？還是在做別的什么？她想趕明兒得拉他也來看看這里，他一定會高興的。

玉婷正遐思，瑤琴問她：“玉婷姐，這些年你在京城過得好嗎？”

玉婷笑道：“剛進城那陣子總有些艱難。不過現在么，艱難已經過去啦~~~我已經習慣那里的生活。”

“那京城可大呢？可好玩呢？”瑤琴又問。

“京城當然大，當然好玩啦！”玉婷有些得意道。“你想想，那城樓高的通天，那大街又寬又平，足能六七匹馬并肩走。街邊凈是商鋪，滿街凈是人凈是車驕，從太陽出來到月亮落山，總沒個安寧時候。”

瑤琴似聽故事一般，趁玉婷說話間隙問：“那京城可比咱們村兒大多嘞吧？”

玉婷噗哧笑道：“你個傻丫頭，咋那傻嘞！京城里光是賣小玩意兒的市集，就不知比咱們村兒大幾個！”

瑤琴繼續問：“那京里的人都是啥打扮？”

玉婷想一想，道：“有寬袍大袖的，有扎紅頭巾的，還有穿胡服的胡人、回人！他們一臉的黃胡子，跟個猴兒似的。不過我最愛的還是那腰里佩劍，騎著大馬的俊少年。高鼻梁、濃眉大眼、尖下巴，可帥了！別說是那些人，就連面館里的跑堂兒也穿得精神，抱狗的老媽子也穿得體面。”

“那……”瑤琴似有些不好意思，湊到玉婷耳邊嘻索了幾句。玉婷聽過，笑得落淚，往瑤琴腦袋上戳了一下道：“你個傻丫頭，咋那傻嘞！哪里的人不上茅房啊！你可把他們都當貔貅嘞！”說著又不禁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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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且行且笑，從田間穿入小巷，又從小巷逛到田間。玉婷所見之處，竟無絲毫變化，只略比原先熱鬧一些。她忽萌生一種錯覺：自己像是并非這村里的一份子，而是那平添的熱鬧里的一員。

“婷姐，你在京城賺了很多錢吧？”瑤琴問。

玉婷驀然道：“多也不多，一個月幾兩銀子。我是在丞相府做丫頭，丫頭能掙多少錢？”

瑤琴可驚呆了，驚得并非那幾兩銀子，而是丞相府！那是她做夢都沒夢到過的地方。聽她爹說，這個國里除了皇帝便數丞相權大，那他的宅院該何等的富貴！——“丞相府里，一定是黃金鋪地，云山霧海，仙境一般吧？”她羨慕地問，此時在她眼里，玉婷更非從前的玉婷了，她簡直就是仙女下凡！

玉婷笑道：“傻丫頭，哪有這回事！不過就是許多房子，許多傭人，許多規矩，許多講究罷了。”此時，她一閃念，拉了瑤琴道：“琴~~~要不然，這回就你跟我一塊兒去京城吧？！我給你尋一份差事。”

此言一出，瑤琴愣了。她從沒想過去京城，當然她也從沒想過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日子一天天的過，也就任祂一天天的過，一切事順其自然。她愣著，玉婷仍舊問：“怎么樣？跟我一塊兒去吧？”

“我行嗎？”她膽怯道。

玉婷拽她駐足，又打量她一遍，點頭說：“不錯呀~~~就是得打扮打扮，穿上漂亮衣服，那可真就是個大美人嘞！再加上你脾氣性格又溫和，我看一定行！”

“是嗎？我？”瑤琴有些難以置信。

“不是你還有誰？”玉婷道：“你別怕，到了京城一切都包在我身上，保證讓你吃不了虧！我們倆要能天天在一塊兒，那不是好事兒嘛？！”

“好是好，不過……”

“不過什么，你真想一輩子困在這里？你真想一輩子就這么過？！”玉婷問她，她不言語，卻也提醒了她。對呀，難道我要一輩子困在這里嗎？

“琴，趁著年輕，還是跟著我出去闖蕩闖蕩吧！”玉婷接著說，“我可不想幾年以后再回來，你抱著孩子拖著丈夫來迎接我。”

瑤琴緘默了一會兒，道：“恐怕我爸媽不肯的，出這么遠的門，他們要擔心的~~~”

玉婷道：“你爸媽不希望你日后過好日子？當年我爸媽也不是不肯嗎？我也不是跑出去了？這次我回來，他們也不是很高興？”

“可……”瑤琴的眼神游離起來。

玉婷睄睄她，笑了，低聲說：“可什么？可為了趙凌翔？”

瑤琴低下頭，尷尬而羞怯地點一下頭。

玉婷道：“不是吧？！你還在和他談戀愛？！你別說你真想嫁給他？！琴，說真的，我是不明白他哪一點值得你喜歡。家里又窮，人又不帥~~~他爸爸是賭鬼，村子里誰不知道？你要是嫁給他，我看你八輩子都翻不了身！”

瑤琴紅著臉辯解道：“他人很好的，很愛我的！”

玉婷儼然地看著她，道：“是嗎？！”此刻連她自己都有些心虛似的。

“就算是他愛你，是真心的。可憑你的姿色樣貌，到了京城，會有更多人比他還愛你的！最主要的是人家有錢，人家會讓你過好日子，讓你無憂無慮，讓你永遠漂亮！你不想穿好衣服？你不想用上等的脂粉？你不想住大房子？！——你別說你不想！”

玉婷毅然打斷了瑤琴將要出口的話，“可這些，趙凌翔給得了你嗎？你別天真了！琴，跟我走吧，京城真比這個鬼地方好多了！”說罷，她看看瑤琴，她明白瑤琴已然動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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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琴的確動心了可也糾結了，糾結在京城、父親和凌翔之間。她若答應玉婷和她一塊兒走，爹一定會氣得生病，凌翔又怎么辦？他會傷心死的！

可若不去，她又不甘。她是真想出去見見世面，看看更大的天地！而現在，一個絕好的機會擺在她面前，她卻迷茫了。她微微皺起眉，嘴巴緊抿著，來回思量躑躅。而一旁的玉婷正繼續鼓動她。

她矛盾了，到底何去何從？瑤琴有生以來第一次面臨如此巨大的抉擇。而她恍惚間有一種預感，自己這次無論如何抉擇，都會最為徹底地顛覆自己原本的未來。怎么辦？無論走哪一步都是未知。

——終于，她抬起頭看著玉婷，問：“讓我再想想好嗎？”

玉婷也看著她，呼一口氣，“好吧，不過我后天就走了，你可要想想清楚。”接著她便又笑起來，繼續和瑤琴聊些京城里有趣的見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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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繞了幾道彎，不多久，兩人便來到了村西的小河邊。

瑤琴指著遠處笑道：“你看，就是那座大花園了！”

也不知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