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根不死老樹放新花
- 滿城浪子癡情女
- 莊悒了
- 4097字
- 2013-01-09 11:3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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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帥府在周相府以西三四里外,正門朝南,對著一條小街,是專以販賣古董字畫聞名的;其北墻下有一小廟,廟中供養前朝飛將單通。相傳,當年單通為李世民所殺,以馬革裹尸,草草葬于此處;隨葬并無一物,唯平日疆場所用之棗木長槊戳在墳頭,槊上刻“單雄信且葬于此”,以代墓碑。
那長槊經了多年的風雨,不知如何竟然起死,生根發葉漸成一棵大樹。茂盛的樹冠一直伸進袁帥府。每到秋來,涼風一過,搖下紅棗滿地,引得墻內墻外之人爭來撿食。人們都說吃了此棗必有非凡之處,可終究非凡在哪兒,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袁大帥對它又奇又敬,命工匠在不遠處疊石成山,在山上修了一座亭,專為瞻仰此樹,名曰:望棗亭。他在亭內擺一香爐,每逢單將軍生辰之日便獨自登亭望樹燃香,聊以祭拜。此為閑話。
帥府規模雖小于相府,而其瑰偉富麗,又仿佛勝于相府。府內一樓一閣一廊一柱,無不精工細作,竟不似一武夫之宅邸,倒有幾分文雅的書卷氣;不過這也很合乎袁鴻飛的儒將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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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這袁鴻飛來,在下又不免多嘴幾句。他如今雖身居高位掌管重兵,倒也算一個重情重義之人。他自幼讀書習武,旨在報國,十六歲從軍,二十歲里,被當年的鄭王,日后的高宗相中,選為親王護衛,進入鄭王府。不出三四年光景,他便與王府的另七位文武幕僚合稱“鄭王八駿”了。
此人雖是才高,生情卻木訥老實,于酒色二字字字不通。高宗即位后,見他而立之年尚未娶妻,乃將劉子忠之妹劉玉襄指婚于他。兩人可謂舉案齊眉;生下一子一女,兒子就是袁天輝,女兒就是袁天怡。
可誰知夫妻恩愛了十年,劉玉襄一病死了。此后袁鴻飛孤身一人,再未續弦納妾,直至戰死沙場。那是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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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且說這位袁家小姐。她所住的萃昀館在帥府的東北面,因本遠離鬧市又有幾重院墻隔絕,是以最是清幽僻靜。春季里,除人言鳥語外,便少有別個聲音。
那時,袁天怡在暖閣小憩,隱約聽得窗外滴答作響,伴著寥落的鐺鐺聲——那是飛檐上懸掛的銅鈴發出的。——她因問一個坐在床邊做針線半老婦人:“徐媽,可是下雨了?”
徐媽撂下手中活計,走到窗邊,推窗望望,道:“沒錯,小姐。下的還不小呢!”
不一會兒,屋外傳來一陣慌張的腳步聲。
天怡便道:“徐媽,你去看看是誰來了。”
徐媽答應著,推門出去,過了一會兒,進屋回道:“小姐,是東腳門新來的小廝來報,說是丞相府的陳玉婷帶了個丫頭來找您。”
天怡笑道:“瞧我這記性,差點給忘了,你讓她們上這兒來罷。還有,你去那柜里取一吊錢打賞那小子。”
徐媽答應了,便取錢出去,對小廝道:“小姐說了,讓她倆上這兒來說話。”接著把錢扔在他懷里,“這是咱小姐賞你吃酒的!你這孩子看著伶俐,怎么做事慌里慌張毛手毛腳的?!你不知道咱小姐最愛清靜的嘛?”
小廝捧著錢串子千恩萬謝,一溜煙的跑回門房,對那兩個檐下避雨的姑娘笑道:“原來兩位果真是客,小姐正在萃昀館暖閣里等你們。”說話拿了一把傘給她們。
玉婷抄過傘來,白了他一眼,道:“之前與你說,你只不信,白白矯情了半天,真是瞎耽誤功夫。”說罷拉上玉婷趾高氣昂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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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玉婷因之前隨云玨來過幾回熟悉了門路,便攜瑤琴由小路一徑朝萃昀館而去。二人穿過幾道門洞,繞過幾座假山,不多會兒便來到一處別致的小院前。這就是小姐的閨房了。
玉婷輕輕拉開院門朝里窺窺,低聲道:“待會兒進去,你可別多說話。”
瑤琴點著頭,隨她進去,頓時覺得絢麗繽紛,雋永如畫,果與相府的威儀不同,心下不由羨慕。正當瑤琴醉在眼前的雨景中,卻被玉婷拍醒。她指指坐在不遠處欄桿上的一個婦人,噓聲道:“你可看那老女人,她叫徐媽,脾氣最大。傳說帥府里多少丫鬟都讓她給折磨死了……”
瑤琴聽著發怵,她又道,“若日后相處,你可千萬留神,不要冒犯她。”
徐媽聞聽有人說話,起身四顧,見兩個姑娘朝她踱來。她方欲開口,陳玉婷便朝她殷勤道:“徐媽,您好呀~~我是陳玉婷呀~~”
徐媽冷冷道:“原來是陳姑娘啊,你今兒來咱府,什么貴干?”
“小女想麻煩小姐一件小事。”玉婷笑道。
“小事?!”徐媽睄睄玉婷身后的瑤琴。“你不知咱小姐有睡午覺的習慣?都說是小事了,怎么還偏挑這會兒攪擾她!”說著眼睛里閃出狐疑的光。
“徐媽,可是陳姑娘來了?”從暖閣內遞出一聲喚。
徐媽聞聽,忙按下嗓音,道:“是的小姐,她們來了。”
“那就讓她們進來吧。”
“知道了,小姐。”
天怡此刻已坐在外間喝茶,見二人進來,便請她們坐下,笑道:“你們可別拘束,隨便些。”又對尾隨她們的徐媽說:“徐媽,麻煩你去給兩位姑娘砌茶。”
她面含微笑,將瑤琴打量一遍,問:“這位姐姐,芳名為何?”
瑤琴心怯,看看玉婷,接著低頭喃喃道:“回小姐,我叫孟瑤琴。”
“瑤琴——這名兒倒是雅的。”天怡笑笑,又問:“那姐姐今年多大了?”
“回小姐,我今年十七。”
“那我們可是同歲。不知你生在幾月?”
“四月。”
“我是二月二十日生辰,那我就該叫你妹妹了!”
徐媽端了兩盞茶來,擱在桌上,斜了瑤琴一眼,笑道:“小姐又玩笑了!她什么身份,您什么身份,怎敢做您的妹妹!”
瑤琴聽著,只是點頭賠笑。
徐媽又道:“小姐可是想要這丫頭來頂冬梅?依老身看,在您身邊,總得要知根知底,通曉您日常的飲食起居才好。——您是何等身份?怎么好隨便從大街上拉一個來服侍您?依老身看,這屋里屋外,院里院外,有老身一人擔當就足夠了。再說如今這些丫頭,哪有一個是好的?人前就賣乖巧弄心機,背后就耍長舌搬是非,沒有半點干活的本事!若再遇到那些心大志高的,還要勾搭少爺公子,要想做少奶奶呢!”
玉婷心里氣得亂戰,若在平時,憑她天皇老子也要上去給她兩個嘴巴,可今日為瑤琴的前程,也只得隱忍。
天怡笑笑,須臾,道:“徐媽,您做事盡心我知道,可你也是四十歲的人了,為我至今還是單身一人,沒個依靠,我實在內疚。我是想再用一個人,也好為你分憂,讓你尋一如意郎君,若再能得個一兒半女,也好享些天倫之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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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到此處諸君或有恍惚,待在下說清。
這徐媽本非府里固有的下人,也不是出錢雇用。此事說來話長。二十多年前的冬天,那一日正逢冬至。東京人最重此節,除了例行的祭祖飲宴之外,城中各處還大開廟會;人們無論貧富都換上新衣,攜家帶口前往游樂,景象繁華異常。
那一天,劉夫人也抱了小少爺準備去逛逛。可剛剛坐進轎里,便聽有丫嬛喊:“夫人你快看,這兒有個姑娘躺在地上,都凍僵了。”劉夫人于是掀了窗簾望去,道邊果然倒著一個女子,頓時動了惻隱之心。她忙命轎夫把姑娘抬進府里,安置在門房的火爐邊。所謂“命不該絕,五行有救”這姑娘接了熱氣,漸漸蘇醒過來,又喝了一碗熱湯,算是撿回性命。
可夫人問她來歷,她卻不答;問她姓名,她只說姓徐;問她京里可有親戚,她搖搖頭。夫人小嘆一聲,想此人必是苦命之人,就問她可想留下?她因點點頭。于是,劉夫人便將她收在身邊,做了使喚丫頭——這就是徐媽了。
徐媽到了夫人身邊,十分的賣力,很得信賴。待又過兩年,夫人產下天怡,命她專門伺候,她更是盡心盡責,毫無怠慢。只有一點奇怪,她從不提嫁人之事。有一回夫人對她說:“徐姐,你也老大不小了,不如我替你尋一份人家嫁了吧?你看府里哪一個小廝順眼,只對我說。”
徐媽聞言也不言語,將臉一長低頭出去了。如此四五回,夫人便也冷淡了。
后來,夫人染病亡故,臨終前拉著徐媽道:“我這女兒以后就托給你了。”自那以后,小姐無論大事小情,徐媽都事無巨細,將她照顧得井井有條,且絕不肯別人染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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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歸正傳,徐媽聞聽天怡之言,驚訝道:“小姐……”
(原稿在此地殘缺兩葉,大概一千多字。如果按照前后文推理,這兩葉的內容可能是袁天怡勸徐媽去尋自己的愛情。
(可我想,一個一本正經的悍婦,怎么能在后文竟流露真情呢?難道是袁天怡的哪一句話觸動了她內心最軟弱的一根弦?又或是佛家所說的“覺悟”,讓她在一剎那看到了希望和未來?又或者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要么這只是作者為推動情節而刻意布局的?又要么是作者別有匠心而事先伏下的隱線?我不知道,也不好胡說,就留個問號吧。莊自強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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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媽竟從袖中抽出手絹,掩面“嗚嗚”起來,三位姑娘便附和著嘆氣。
徐媽唏噓道:“小姐,您真是明白老身,也不枉費老身這些年服侍小姐一場。
“當年在家鄉,老身也是十里八鄉出名的美人兒,來我家提親的都排了長隊。可老身也知女子最要緊的就是‘矜持’二字;任他什么鄉紳官宦,腰纏萬貫我都看不上!老身心里只認一個人。他叫牛八毛,是老身的青梅竹馬,生得魁梧健壯,一身的武藝。老身把什么都給了他,打算跟他吃糠咽菜,也要白頭到老。
“可偏好事多魔,忽一日他就失蹤了。老身因此逃出來找他,糊里糊涂就到了東京。唉,誰知人沒找著,反被騙子騙去了盤纏,差一點兒就丟了性命。真多虧夫人慈悲,收留我在府里做活,這才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雖說老身是個下人,可夫人老爺少爺姑娘,都對我好的跟家人一般。老身心里清清楚楚。小姐今天的話,真說到老身心里去了。老身真高興啊…嗚嗚嗚…”說著又哭將起來。
玉婷見勢,起身慷慨道:“徐媽媽,您別哭,好男兒哪里沒有?!實在不行,妹妹幫您介紹。”
徐媽情竇已開,不由自已,聞聽此言,更是感動,不免涕淚俱下,一把攥了玉婷的手,道:“好妹妹!老身真錯看你了!老身本以為你只是一無情女子,沒想你如此仗義!”
她又思忖片刻,決然而冷靜地說:“小姐,老身想好了。如今您也長大了,也不用老身再照顧什么了。老身也該去尋找自己的那份情了,老身想這就去收拾東西,明天就去找八毛哥!今生今世我就算赴湯蹈火,也要把他找出來!”
天怡見狀,多少有些意外。她為難地說:“徐媽,你還是再好好想想,何必舍近求遠呢?再說你的八毛哥如今肯定也已經娶妻生子了。”
“——那我就先一刀殺了他,再自殺!”此時徐媽的瞳仁中像是燃氣了一把不能熄滅的火。在場的三位姑娘都意識到,這女人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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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媽又含淚囑咐了天怡幾句,之后拉住瑤琴,道:“孟姑娘,老身看你人品老實,沒有壞心。咱家小姐就托付給你了,你千萬好好服侍她。”
之后,徐姐拭淚而去。天怡只道:“隨她去吧,這些年也為難她了。”
之后,三位姑娘又聊了會兒閑天,天怡見瑤琴無論是模樣品格都很合心,言談話語也算投機,便爽快地留她下來,命她做自己的貼身丫嬛;飲食坐臥,出府居家都形影不離,真恰似一對異姓姐妹。
如此過了兩個月,忽一日清早,丞相府差人送來一封大紅請柬。瑤琴接來請柬交給天怡。天怡拆封一看,乃是一出熱鬧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