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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瑤琴挨著車窗，在一陣默然后哭起來。玉婷知她傷心，便安慰她幾句，可見她全然不聽，就索然地爬去一旁發呆去了。

大約寅時，玉婷恍惚覺得自己坐在一艘船上，那船很大，航行在浩渺無垠的海上。此時玉婷看見云玨，他正在甲板上忙碌，指揮著水手；他仿佛是船長。而云飔則躺在船頭甲板上納涼，夕霞為他扇著扇子。

此外還有很多她所熟悉的人，好像魏雨竹、袁家兄妹等等，他們都各自說笑玩樂。

玉婷尋覓周遭，接著喊：“瑤琴，你在哪兒呢？”

“我在這兒！”瑤琴從艙里出來，捧著一大盤鮮果。“大家快來吃，我剛洗的！”

云玨首先跑來，道：“瑤琴小姐洗的水果我一定要嘗嘗！”說著伸手去抓。

玉婷趕緊推開他，道：“大色狼，走來！瑤琴，你別理他，他可壞了！”

——這時，一陣風鉆進玉婷的領子，她的臉頰泛起紅，含糊對瑤琴說：“簾子放下，海上風大！”

哭累的瑤琴被她說的詫異，“海風大？哪里有海？”

——海風漸漸停了，他們仍在甲板上；有的喝酒，有的調笑，有的賭牌。可不多久，從遠處的霧色里斜出幾艘大帆船；隱約看得見船頭上站滿黑色的人。

之后，她只覺顛簸，眼前一團漿糊。

時將破曉，瑤琴也不禁昏然睡去。她大約也做許多魔幻而現實的夢吧。

騾車沿著舊路向北。老劉很驚醒，就著微弱的燈光不時環顧左右，在心里默默拜佛。

不久，旭日東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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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兒就是京城？！”一覺睡起，瑤琴掀開車簾打量著窗外的景物。一宿功夫，她像是把之前的悲傷全忘了。

“這是南郊，還得有一會兒才能進城。”玉婷哈欠道。

瑤琴點點頭，繼續望著窗外——在未退的晨霧中的，是廣袤的農田，田埂上追逐的孩子，荷鋤行走在地頭的農夫，還有零星散落在遠近的灰色的瓦房，瓦房邊的老槐樹，槐樹上關關啼鳴的野鵲——這番景象，是她所見慣的。這兒跟琦石村沒有兩樣，她不免有些失望。

玉婷略顯疲倦，她從提包里掏出水粉，開始打扮。那盛水粉的匣子，是那回陪侯妃打牌，侯妃賞她的，是上好的景泰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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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巳時，瑤琴的耳邊喧囂起來；這喧囂聲，她從未聽過；卷簾而望，霧色稀薄，宏偉無比的青灰色城墻就在眼前。巨大城門黑洞洞，就像魑羅張大的嘴，在城門上懸掛著巍峨的石匾，匾上三個字“陳州門”。瑤琴雖不識字，卻也能覺到它的氣派。

老劉于是喊：“兩位姑娘，大梁城到了。”

玉婷道：“知道了！唉，終于回來了~~”

“這就是京城？！”瑤琴呆呆地望著城樓，果真是高聳入云，那渾然氣象是她在夢里也見不到的。又過一會兒，喧囂愈烈，夾雜著水聲，她扒著窗低頭看，車輪正經過一座吊橋，吊橋被兩根粗壯黝黑的鐵鏈牽引的。橋上人頭攢動，而橋下則是護城河暗淡的波浪與穿梭不息的船只。

一股渾濁的氣味浮上來，似腥似臭，讓瑤琴頓覺不適。但就算是這樣的味道，也是她從未嗅過。玉婷看著瑤琴興奮的神情，得意地笑道：“怎么樣，我沒說錯吧？不過，這才剛剛開始呢！”

瑤琴回頭凝視玉婷，眼中流出難以置信。——對于新生活，她開始越來越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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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州門是供五行八作往來的，自有士兵站崗，稅官收費；可今日不但站崗士兵多了不少，還橫出兩條木柵擋路，不知什么緣故。

陳孟兩人正在談笑，忽聽車外叫“停”，而后車就戛然不動了。玉婷朝外張望，見一黃色軍服的兵上前問老劉：“你干什么的！車上裝的什么！”

老劉道：“我們是丞相府的，車上是兩位姑娘。”

“丞相府的，你可有腰牌！”士兵問。

“那自然有的！”說著，老劉從腰上解下塊木牌遞給士兵。

那士兵看過趕緊雙手奉還，笑道：“原來是周相家的車，小的多有得罪了。你們可以走了。”

老劉于是好奇問：“怎么今天陳州門添了那么多兵？”

士兵笑道：“也沒什么，只是上面吩咐，我們奉命而已。”

老劉點點頭，便又揮起鞭子，騾子車繼續往前。

這時，瑤琴不由感嘆，丞相府竟尊貴到這等地步！果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她記起有一年，琦石村的村長作花甲壽，村上請了戲班唱戲。演《二進宮》時，她見過戲里的丞相，并不覺稀罕，長得寒酸，衣服也是舊的。可那真丞相府里，一個車夫也這般體面，連兵都怕他。真是一天一地，不知從何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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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行的速度越來越慢，周遭擠滿了蕪雜的喧囂。瑤琴起初膽怯，還以為是兵亂。她聽孟都尉說過，京都曾鬧過兵亂，真到了見人就殺的地步；老百姓不讓出門，躲在家里。兩波人往來廝殺，血染街巷。最后，贏家浩蕩進城，失敗者跪在他腳下哀哀切切。

而瑤琴撥簾看時，正是霧氣散盡，陽光耀眼，眼前景象又把她驚呆。街上人山人海，車馬如云。他們裝扮各色，果真前所未見，把她的眼都看花了。

沿著街，是林立的鋪面，綢緞莊、素食坊、當鋪、古玩店、各式各樣不勝枚舉。另外的地攤更是數不清。這讓初來乍到的思琴無話可說，眼前繁華景象倒灌進她的腦中，在心頭扎下長出根系來。

她產生錯覺，這是天上還是人間？！再想她之前所過的時光，簡直可謂虛度。

正當她看得如癡如醉時，耳邊一陣銅鑼聲響，接著就見路人閃出通道——有一乘青竹小轎飛似的略過她眼前。就在車與轎相錯的剎那，她仿佛看見轎里坐著一個少年，大約和自己差不多年紀，模樣沒看清。

她便忙拉玉婷說：“玉婷姐，這轎子多俊！這是誰家的轎子”

玉婷正對鏡審妝，聽了她問，也湊到窗邊張望。那頂青竹轎已踏浪遠去，漸漸淹沒。

她道：“怕是魏學士三公子雨竹的轎子吧？”

“雨竹？”她想著方才晃過的身影。“魏學士的三公子？”

玉婷點頭道：“不錯，就是他。他和我家云玨公子是好友，經常來相府做客。云玨也常去學士府。他的轎子我見過幾次，很特別，大概整個東京也只此一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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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琴正神游天外，突然一聲霹靂，接著西北方向便騰起一蓬黑云。她被驚覺，想如此朗晴白日，怎會打雷？那就是爆竹聲？還是果然出了兵亂？！瑤琴恐懼起來，難不成自己的命運當真這么不濟？千難萬險來到東京，剛進城就遇上兵災，若再不幸喪命，豈不到了閻王殿也要向閻王老爺鳴不平嘛！

玉婷也不知所措，待響聲平復，她便爬出來，問老劉：“劉師傅，這是怎么了？！”

老劉也茫然，道：“我也不曉得，怎么好端端城里放起炮來！”

街上的路人隨即騷動起來，他們狀如一群受驚的飛鳥，四處躲避，叫喊紛紛。為免意外發生，老劉揚鞭將車趕到道旁。在那里，避禍的人們正抱著肩膀議論，——他們有的說是拆樓爆破，有的說是流氓械斗，有的說是兵痞鬧事。——瑤琴也鉆出來聽究竟，可雖是眾說紛紜，可到底沒人了解實情。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瑤琴聽見一陣鐵蹄聲，由遠及近。她謹慎的望去，見一隊騎士朝他們過來。其中領頭的是一位少年，銀盔銀甲，胯下棗紅馬，手舉長劍，帥氣之極。

人群見他們來了，自覺地閃出一條路。少年勒住馬，高喊道：“肅靜！肅靜！莫要慌張！”喊聲洪亮鏗鏘，頓時壓住所有驚慌，場面漸漸平復下來。

人們都注視著他，就有人斗膽問：“袁少帥，到底出了什么事！”

少年答道：“肅靜！方才新門外有幾個匪徒鬧事！如今事端已平！但新門、朱雀門暫時戒嚴！有需經過者，請繞道！！”之后，他又對手下低聲道：“你們幾個且留在這里，嚴加戒備，如有異常，速速來報。我帶人再到別處看看。”說罷，他只帶幾個騎兵走了。

眾人見少年離去，又議論起來；秩序不久便重新恢復，街上又喧鬧起來。

瑤琴問玉婷：“剛才的袁少帥又是誰？”

玉婷拉著她一面回車里，一面道：“他是玄武大將軍的公子，袁鴻飛。他和我家云玨也是好友。他是皇帝跟前的一等侍衛，可威風呢！”

瑤琴覺得恍惚，她仿佛還沉浸在剛才的騷亂之中。

方才，她聽了許多無意的狂想，可終究也不知那所謂的“匪徒鬧事”是怎么回事？那就待我下回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