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恒閉上雙眼，透明而晶瑩的淚水自眼睷毛滲出，匯成小圓珠緩緩流出，滑下眼角，滆入黑亮發絲間?！八档綖槲覂A盡所有，賠上一切。前程，人生，親緣，甚至生命，可既使是在彌留時，他卻還是未有悔意，還是覺得是值得的。多傻的一個人啊，他此生最大的錯與劫便是遇到了我，愛上了我。可他還是認為是值得的，既使有來生，既使時光倒流，他還是不悔！”

“彼此深愛必然如此，不管另一方變成怎樣，對他們而言，都還是原來之人。情之一字所為何物，唯有置身于事者，如人飲水，泠?自知?！比锬锇V迷的喃喃自語，聽著趙子恒的述說的往事，她不由想起了楊守城，那個寧愿受盡酷刑，也不愿簽下和離書，負她的情誼的夫婿。酸楚的淚眼蒙上層悲傷，守城?。∧憧芍仪樵改愫炏履羌垷o意義的休書，也不愿見你受盡那重刑歷責。

“為了讓他活下去，我不惜一切，出賣靈魂。自愿成為高國昌手中一顆漫向朝廷的棋子。那怕要我埋沒良心，雙手沾染諸多鮮血，背負百性罵名，也在所不惜。我所求，所要，唯有高家盡其所能，為我愛的那個人請醫調養而已?！壁w子恒睜開眼睛望著屋脊，那雙眸子空洞得如同一池暗黑的死水。

“后來呢？”蕊娘心里知曉，若是那個女子還存活人世，那今日的趙子恒便不會獨自一人，眼神深處便也不會這么絕望了。有些人失去了便是終生，既使后來擁有再多富貴榮華，再遇上形形色色，各種撥尖人才，也彌?不了，代替不了失去的那部分。

“后來，我陪著他，看著他漸漸地康復，慢慢的讓我們兩人感受到人生一絲希望。我最后卻失算的低估了人性的黑暗，重要的棋子必須要能長久的把握住，于是他們暗中調換了藥方。讓逐漸康復的病人失去了醫治的最佳時期，既使我有所疑惑，中止這一切。他還是失去了最佳醫治時間，最后他知曉了我所付出的，知曉趙子恒是高國昌手中的一顆棋子?！?

“他愛我極深，護我之心極重，重到不允許任何人威協我，那怕是他自已也不能。為了不讓拖累我，他將續命的湯藥暗中全倒了，不再喝，生命很快也就到了盡頭。他死了，離開了這個黑暗的人世，也讓我得以沒牽掛的走出了高家的門欄。趙子恒從此自由了，也從此死去了?！弊在w正死去那一夜起，她便懷疑自已也跟著死了，活下去的是復仇的執念而已。

聽完這段往事后，蕊娘的心也跟著碎了，她伏靠在趙子恒的身邊，默默的為失神呆滯的趙子恒流淚?！按笕?，我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大人而立之年，卻至今未曾婚配，為什么大人眼中總是有著濃到讓人不明的憂傷?！蔽ㄓ惺ミ^的人，方能明白那種痛苦與絕望。不管你在人世間的權勢是怎樣威震四方，擁有的富貴榮華怎樣無所不能，也無法從冥界帶回逝去的生命。

良久過后，趙子恒雙眼才恢復焦距，她伸手握住蕊娘潔細柔白的掌心?！叭锬铮嘈盼?。我會讓高家得到因有報應的，不要做出任何傷害自已的傻事好嗎？為守城好好活著，試著堅強的下去。相信我，這世上是有因果報應的。”既使會如她這般痛苦，艱難，她還是希望蕊娘能活下去。

蕊娘慘淡的笑了笑，那笑容是絕望與空洞的?！拔蚁嘈攀赖朗怯袌髴?，只是它來得太晚，太遲，晚到我等不到那一天的到來，遲到我沒耐性等下去了。大人是否擔心我會自盡嗎？不，我不會的。白蕊雖已無父母高堂，夫婿親族。但卻身系著守城的濃重的愛與趙大人深厚的恩澤，我這條命沒那么輕賤，絕不會白白斷送的?！比锬锶崆樗扑难壑虚W過一絲陰狠，“既使是死，我也要拖著他們一起死，一起下地獄?！比绻拿€能做些什么，那便是拖著高英杰一塊死。為守城，為趙子恒，為她，討回一些公道。

趙子恒無奈的嘆息，“蕊娘，何苦如此。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送你離開洛陽，帶著守城一塊離開過些平靜的日子。”日子久了，傷也能淡些?！叭羰鞘爻堑叵掠徐`，也必然會希望你忘記過去，好好的開啟一段新生活的。試著忘記，試著讓自已開始新的生命，新的生活吧！”

蕊娘低下頭，一陣沉思默想，趙子恒耏心等待著她的回應。“大人要我忘記仇恨，離開洛陽，開始新的生活？那你呢！告訴我，這些年你過得安穩嗎？能夠忘記得了嗎？如果你做的到，那為什么你還這么痛苦，痛苦到就幾乎像個活死人似的，除了悔與恨外，再沒別的情緒，再沒別的感覺?！比锬锾痤^，慢慢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躺臥在床上的趙子恒?！按笕藙裎曳砰_，那你呢？這么多年過去了，你又放開了多少，淡忘得了多少?！痹浨妍愋阊诺柠惾萆铣溆顺鹋c恨，不復愉和，唯有瘋狂猙獰。她雙手抱頭不甘的尖聲喊叫著，“我與守城的終身幸褔，就只是他們手中的一種游戲嗎？由著他們任意折滅。我忘不了，放不開，既使我真如大人所言那般離開，這一生也只會如此刻般痛苦一世。這滋味大人是最明了的，于你我這樣的人所言，活下去早已不是希望，而是另一種痛苦了?！?

天地，世間都在蕊娘眼中晃悠著，扭轉著，“我不要，絕不要這樣離開洛陽城?！比锬飯詻Q的沖窗外吼叫著，字字泣血，語語帶恨，“高家與我深仇絕不能就這樣淡忘了，高英杰。我要你死，我要你死?！彼暗拿恳粋€字都飽含著極至的痛與恨。

趙子恒躺臥在床上，無奈的看著已深陷瘋癲的蕊娘，暗暗的嘆氣。她勸不了蕊娘，也無法阻止蕊娘的失控的瘋狂。吐血后，虛透的身子漸漸地也在失去意識，在蕊娘注視下漸漸地趙子恒合上眼昏睡過去了。

蕊娘站立著望著昏睡過去的趙子恒，許久后，她雙膝著地，真城的朝床上的人深深的一跪拜?！按笕撕靡?，白蕊心領。官場黑暗，明爭暗算不斷，唯望大人今后能時時平安，處處無恙。”她伸手以五指細細一寸寸，珍而又重的撫摸過趙子恒俊美的容貌，“高英杰是白蕊的仇人，是暗害大人的幫兇，更是高國昌最為在意的長子。白蕊夫妻蒙大人諸多恩惠，至今未能回報，守城已逝，我于這人世早已生無可戀。便讓我拖著高英杰一塊死吧，這是白蕊唯一能回報得了大人的事了，既能報了仇，也能為大人除去一個無處不在暗算著你的敵人?！?

趙子恒靜靜沉沉的昏睡著，臉色卻是與蕊娘一樣的慘白暗淡。

蕊娘替趙子恒蓋上層厚厚的棉被，眼神憂傷的慢慢輕輕喃念?！叭绻覀儺敵趼爮哪愕脑?，早一點離開洛陽該多好啊，大人保重?！弊詈笤偕钌畹目戳搜厶膳P在床上的人，隨后神情堅決，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廂房。

蕊娘離開廂房步走下樓梯時，樓下守候已久的趙忠立既迎了上來，她站立在高高的樓梯與趙忠相互對望著。蕊娘靜立不動，靜靜的注視著趙忠慢慢步上樓梯，漸漸地來到她身邊，向她移近。趙忠走到她身邊，沉默一會才開口?！皸罘蛉?，楊夫子的骨灰已在大人安排下送入白馬寺，如果你另有安排，我可以將之帶出來，由你作主安置?！壁w忠猶豫片刻后，還是決定交由她處理為好，畢竟楊守城與她是夫妻。

水霧漸漸地在蕊娘雙眸中凝聚，她微微搖搖頭，抖動著沙啞的嗓音拒絕了趙忠的好意，“不用了，大人安排得很好，白馬寺靜寂安寧是個好地方，就讓他留在那吧?！?

她的回答出乎趙忠的意料，但趙忠并再未多問。“既如此，那便依夫人所言吧。無論何時，只要夫人想去白馬寺，知會趙忠一聲便是。”趙忠知曉現在的蕊娘，已是高英杰的妾室，平日里自是有著諸多的不便與顧忌，但趙忠還是愿意暗中幫幫她，是不忍，亦是種由心而至的憐惜。

蕊娘合上雙眼，清透的淚水訊速的落下，“趙大哥，謝謝你。只是現今白蕊身份特別不便再多打擾，還是先行告辭吧。大人他累了，想在屋里歇息片刻，趙大哥還是別打擾大人吧?！?

聽至此處，趙忠便知主子還是未能說服得了蕊娘，“逝者已逝，生者還需活下來擔當一切，以慰逝者亡靈。楊夫子若是在天有靈，也必然會希望夫人能好好，自在的活下去的?！壁w忠終究是心有不忍，既使是知曉自已勸不動蕊娘，他還是忍不住的勸戒幾句，唯盼她能聽進些許，多愛惜自個些許。

無論是趙子恒還是趙忠，他們都在勸著她好好的活下去，可有時活下去卻更是種痛苦。蕊娘以指腹拭去臉頰上殘留的淚水，表情漸漸地平靜了下來，“多謝趙大哥安慰，放心吧！白蕊這條命沒那么輕賤，我不會做出自盡這等癡事的?！比锬镅壑兴矔r間閃過深沉與陰狠，“既使是死，我也懂得該怎么死才是值得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