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恒從桌上茶壺中倒了杯熱茶送到蕊娘手邊，擔憂的打量著那蒼白的麗雅容顏。安慰著她，“蕊娘，你不必拘束，昔日我身處異地，無法護幫你與守城。但我現在可以向你保證，今天無論你想要些什么，做些什么，我都必定傾盡心力為你辦到?！蹦且彩亲砸炎詈笪ㄒ荒転檫@對夫妻做的。

蕊娘聽著趙子恒真城的話言，便再也忍不住的落下淚。“大人既已知我與守城所遇之事，必然也知我為何愿意成為高英杰的妾室。”蕊娘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函交于趙子恒，“我唯一的要求便是讓守城活下去，為了他那怕要我身陷地獄，我白蕊也是心甘情愿的。”

趙子恒接過信紙，只見信函表面書寫著和離兩個大字。這兩個字讓她一陣心酸，就是為了這封和離信，楊守城幾乎付盡生命的抗爭著。緩慢展露開來，和離七義現于眼前，無子，善妒，多舌，不敬公婆，惡疾，盜竊，不貞。最后映入趙子恒眼簾的是個暗紅色，血淋淋的掌印。

血痕沉濕厚重得幾乎穿過紙身，既使事過多日，看上去還是那么觸目驚心，趙子恒難以回想，這是在何種惡境中發生的，蕊娘接到時又是何等心碎悲慟?！拔抑灰蟾哂⒔茏屗钕氯?，就只有這一點而以?！比锬锇V迷的沉溺于回憶情緒中。

“蕊娘，你是如何得知守城死訊的？”她輕輕問著，高英杰既然費盡心機的等到蕊娘，必然會嚴守楊守城死訊，唯有如此才能讓蕊娘繼續留在高家。可蕊娘又是如何得知這悄息的？趙子恒心中閃過一絲疑惑。

蕊娘苦笑了笑，語氣帶恨的一字字的講“是高英杰親口告訴我的?！壁w子恒心中一驚，“幾天前一個深夜，高英杰外出赴宴，喝得爛醉如泥跑到我房里。都說酒后吐真言，這古語可真是不假??！”蕊娘傷痛的合上眼，“他根本沒意識到身處何地，身守何人。只是一味得意洋洋的講醉話，說他想要的從未曾失望過，不管是官位，女人，仕途。他還笑了，說出寧城離京前。他是如何暗中囑咐官差們殺害守城的。知道高英杰是怎么說的嗎？殺了他，殺了他，再把他的尸體悄無聲息的埋于荒山野地，有誰能知曉，有誰會發現?！比锬镆а狼旋X的一字字重復著高英杰的醉話，恨入骨髓的仇痛讓黑亮的雙瞳，瞬間閃過一絲血紅。

“那天晚上，我就守在高英杰身邊，握著尖利的發釵看著他。只要我把手上的發釵往他心口，咽喉刺下去，他必死無疑?！比锬镄阊诺柠惾萆嫌楷F出瘋狂的殺氣，濃得趙子恒絲毫未曾質疑，她是否能做得出口中一切?！暗也荒茏屖爻抢^續成為飄蕩的野魂，不能讓我丈夫埋骨荒蕪，我必需對他有所安置。所以既使知曉自已不潔污垢，我今天還是厚著臉皮上門求助大人。”

蕊娘突然跪倒于地，沖趙子恒懇切地哭求著，“請大人憐憫下民婦夫妻，幫幫我尋回丈夫尸骨吧?！边@是她最放不下的憾事，也是支撐著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趙子恒凄楚難忍的扶成蕊娘，“別這樣，蕊娘別這樣?！笨扇锬飯讨墓虬萦诘兀瑢⒛樔萆钌畹姆裨诘匕迳希粫r間她也無法扶起蕊娘。劇烈情緒心神翻滾下，趙子恒胸口一悶，腥甜的紅血慢慢自喉頭上涌，再慢慢的滴落地板。她捂住嘴，堅持的將之往回吞服，輕柔的寬慰著蕊娘?！拔叶闩c守城夫妻情重，早在知曉守城含冤流放時，我便想派將他接回洛陽給他翻案?？赡菚r他早已遇害了，我便暗中派人查尋他的遺骸”。一滴又一滴的血墜落地面，溫熱的液體滴在蕊娘面前的地板上，手背上。

“皇天不負苦心人，終于讓我尋探到他埋骨何處。趙忠已命人將守城的骨灰盒運回京城了，我將他安置于白馬寺，交待高僧為他超度，便其黃泉路上得以安息?！甭劦么搜?，蕊娘終于停下淚，睜開眼，只見在地面上點點腥紅，當下一震?？焖偬ь^，映入蕊娘眼中的是趙子恒比自已還慘白的臉色，既使她緊緊一手捂住唇舌，卻還是能透過指縫星星點點墜于地的暗紅血滴。

“大人。”蕊娘驚恐交加的起身扶持住趙子恒，用身上的手帕為她捂住吐出的鮮血，“大人，你怎么樣了，你的身體如何會至此地步的？”蕊娘心酸的看著滲透過白絲綢的血絲，難怪總覺得趙大人的臉色比離京前要差，難怪趙大人神態疲弱，原來大人已病重至此地步了。

她接過蕊娘遞過來的帕子，繼續捂住唇舌，感覺不到喉頭再度上涌腥甜血氣后，這才疲坐于地板上。好在蕊娘一直緊緊的扶持住她臂腕，這才沒讓她倒滑于地面。

“別怕，我沒事的?！彼瓪庵矒崛锬?。“大人，你堅持住。我這就去給你找大夫，我帶你去找歐大夫好不好？”蕊娘哭喊著扶緊趙子恒那疲弱的身體，既使她已經失無可失了，但蕊娘還是希望生命中僅存的最后安慰，莫要消失。

不能讓任何人知曉，趙子恒握緊蕊娘的手臂，堅定的搖頭，“不，我不去看大夫。答應我，蕊娘別讓任何人知道我吐血的，絕不能外露一字?！蹦X子里閃過歐大夫的囑咐，雖攝取的分量不算多，但醉陀螺之毒，性陰狠，早已深入臟腑，日久終成大害，平日里莫要情緒激蕩，一旦心緒動蕩不穩時，必會再度毒發。

“大人，是不是他們害你的，是不是高國昌父子害你至此的？”蕊娘想起高英杰酒醉時，對趙子恒咬牙切齒的種種咒罵，當下猜測必定與高英杰有關。“是他們，一定是他們害的你啊。”蕊娘摟抱著趙子恒急切的追問。

閉眼片刻，平息了胸口的癢咳之氣后，趙子恒才睜開眼，胸口急促的喘氣著?！坝貌恢フ覛W大夫了，他早已知曉了。前些天，一時大意受到了他們的毒害，盡管后來我有所防范，但毒性已入臟腑再難緩解?！彼谭驴谇恢械男忍?，望著眼含淚意的蕊娘，趙子恒沒多在意的笑了笑?！笆乱阎链?，回天乏力，對于現在的我而言，每一天都是寶貴的。唯一能做的便是瞞下此事，不讓擔心我的友人們傷懷痛責，也不讓害我的仇敵痛快得意?！?

“果真是他們，想不到連趙大人也逃不過他們的暗害?！比锬镄幕乙饫涞穆湎铝藴I，為什么世道會如此，為什么好人從來就只能受逼害。

“蕊娘，扶我去床邊躺一下吧，我累了。”深深的疲乏涌現全身，讓她提不起力氣再自個站起身了。盡管知道趙忠就守在外面，可趙子恒不想讓自已可怕的樣子驚嚇到他，若讓他見了怕又會自責好幾天，無法釋懷。

蕊娘小心的盡力扶持著趙子恒，慢騰騰的向內屋走去，她們走個很慢，一步步的跨著腳步。一躺臥到床上，趙子恒便全身疲弱的倒在枕被上，無力再動彈了。

蕊娘把厚厚的綿被蓋在趙子恒身上，再抓起臉盆內的白棉帕沾水擰干，雙足跪倒地，伏靠在床畔，細細的擦拭著趙子恒唇角，掌心，手背的沾染的星星血跡。蕊娘的手很輕，就像夏日里吹佛過的一陣涼風，將她臉上濕粘的血滴佛凈，舒服的讓她微微嘆息。

趙子恒伸出手握住蕊娘抓著棉帕的左手，輕輕的笑了笑?！叭锬?，這世上與你般悲慟的人不止一個，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大人?！比锬锇档碾p眸閃過疑惑，但卻沒異義的靜靜聽著。趙子恒看上去是那么虛弱，臉色是那么慘淡，實在是讓她擔憂不已，無法舒心。

“曾經我也有過一段純真的情感。我們相識于年少，性情相近，品性相投，情投意合，彼此之間可為對方付盡一切也是甘愿。我們有過最美的誓言，最真的情誼，若沒意外的話，我們會是紅塵世間其中一對恩愛的夫妻?？勺詈髤s如你們一般為權貴所逼迫，我們懷著對彼此誤解分離兩地，相互憎惡對方，卻也在情不自禁的思念著。”她將與趙正的過往，一字字向蕊娘述說著，每一字都既痛責又愉悅。“多年后，不再年輕，不再復昔日年輕的我們意外的在洛陽街頭相遇了。他多年來為我受盡苦楚，病魔纏身，我卻對此一無所知。”

“那后來呢？大人可曾與那女子盡釋誤解。”蕊娘停下了淚，開始為趙子恒的故事所觸動，深陷其中。這故事的開頭很美，結局又會如何呢！

趙子恒松開了握住蕊娘的手，平息下氣息。蕊娘未知她真實身份，誤以趙正為女子實在不足為奇?！昂髞砦覀兘忾_了多年的誤全，我時至此時，才知他當初并沒貪戀富貴，拋棄于我。他還是原來單純的那個他，而我卻早已變了，我學會了耍心機，學會了世故，更曾變心喜愛過別人?？伤€卻還是對我一如往昔，珍愛如故。蕊娘，他真傻對不對，傻到還深愛著我，愛著這么自私又可怕的我?！彼核榈男耐簇煵灰?，讓胸口更是一陣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