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就是個孩子！”她無奈的唉息，握著那杯熱茶并不急著喝，只是慢慢享受著手掌間溫熱的感覺。在得知她的塊定后，阿虎連著求了好些天，可她都沒點頭。

“我此去泉州并非什么好事。窮山惡水出盜匪，那地方自古便匪類昌狂，朝廷派了多少人前去治理整頓都沒個好成果。我去了也大抵如此，這樣的險境我去已是不得已了，又怎么忍心拖著你一塊去呢！”泉州讓多少前任官員們死于非命，已是數之不盡了。那樣一個窮多于吉的地界，有她去便夠了，何必還要他險象環生的跟著呢。

阿虎的眼睛立既紅了，他哽咽著訴說?！翱蔂斏磉吷俨坏萌耸毯虬?！你這一走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回來?！蔽迥炅?，他自十四歲起便一直侍候在趙子恒身邊，從沒離過主子。

趙子恒露出的抹淡淡的笑容，她放下茶杯，拍拍阿虎的頭，“都快成人了，怎么還這么容易紅眼睛啊。也不怕人見了笑話你，我身邊不是還有趙忠嗎？你若是真想侍候我，那便好好的留在洛陽，打理這宅院。指不定我那天就回來了，到時候可別讓我見到滿室荒蕪??！”當初可是費了不少時日才將這宅院打理至此的。

“爺還會回來嗎？”阿虎擦了下眼淚，急卻的追問著，主子給他留了不少家用，幾年間也用不盡。這也給他一種，主子可能再也不會回來的感覺。

趙離笑了笑，“我若不回來，那滿池的蓮花你是不是就不打理了。”阿虎立既笑了，“那會如此，那池子荷蓮可是你最珍愛的，我自會打理好它們，等來年開花時，指不定你就能回來看到了。”

來年她還會回來嗎？連趙子恒自個都不知，她望著夜幕上那一彎小小的月牙兒，喃喃自語，“是啊，來年指不定我就能回來了！”

費了番唇舌安撫好阿虎后，這才清靜了下來。她緩緩向后躺臥，這兩年夜里她很少能輕易入睡了，便夜夜呆坐在茶室里，直到微有困意后才能合眼。趙忠怕紅木睡榻太過涼，便細心的鋪了層厚厚的軟毧，當她夜夜躺臥在茶室睡著時，卻并不曾著涼受寒過。因為守候在側的趙忠會等她沉睡后抱她回房。是以每個清晨當她睜開眼睛時，都會是安睡在自個屋里的溫?床上。

明天她便要離開洛陽了，這座美麗又繁華的帝都從沒給予過她任何美好的回憶，也沒讓她感受到任何一絲微薄的溫?過。趙子恒暗暗問著自已她還會回來嗎？不，她不會，也不想再回來了。

風吹拂過茶室，讓那密密的琉球簾幕相互碰觸著，發出一陣陣細脆悅耳的響聲。趙子恒情不自禁的閉上眼，沉溺于那動聽的聲響中。“正哥，你知道嗎？我明天就要離開洛陽了。”趙正的聲音好像就夾雜在那琉璃撞擊聲響中。

離開洛陽吧！去那都好，心在那便去那！用你的眼睛為我看盡各地風彩。我會的，我會努力的活下去，努力的讓生命變得有意義，替你看盡各地不同的風彩，體會漫漫人生的喜樂悲怒。風不停的吹拂著，琉璃簾幕也在響動的，趙子恒也在記憶中繼續沉溺著。“這生何其有幸能讓我遇上你，你又何其不幸遇到了我！”

清晨霧氣中，洛陽東城門處，站駐著一隊官兵隨從等候著。趙忠，阿虎倆人也站立其中，趙子恒站在城門下，注視著城外泠清的道路。

送行的人漸漸到了，一架又一駕的馬車，橋子陸續來到城門邊。有趙子恒官場上交好的官員們，也有平日里結交的人家。

她的上司張勇杰，官上盟友胡勝威，是友非友，是敵非敵的王文，曾受她恩惠的林志堯，林助父子等等人物，“趙大人，我等知你遠行，特來相送。”唯獨沒見到高英亭或是任何高家人。

“諸位肯于這朝霧未散之時前來相送子恒，在下必定銘記于心！此行安危難定，諸位請多珍重。”趙子恒不再身著官袍，而是披著件厚實的淡黃色的瑚綢披風，那袍面上以金銀雙絲繡著淡雅的低垂楊柳圖案。披風的華麗更顯得她臉色蒼白似病弱，望著在場諸人，趙子恒嘴角微微一笑，她真城的向在場之人道謝，眾人皆知她此回自請前往窮山惡水的泉州，必多磨礪，卻還肯于此時此刻前來相送于她，這份真城便已是彌足珍貴了。

“趙大人請多保重。”“子恒珍重啦。”趙忠走到她身邊手里抱著個黑色包裹，提醒下，“爺，一切都準備好了，該出發啦?！壁w子恒點下頭，小聲問趙忠“帶來了嗎？”趙忠向她示意手上捧著的黑布包裹后，趙子恒的眼底閃過些許微薄水光，深吸口氣后，趙子恒回身向眾人揮手一別，“諸位珍重了！”在趙忠摻扶下，踏上離京的馬車，一進了車廂趙子恒便讓趙忠將那黑布包裹的東西交到她手中。珍而又重的解開外頭的黑布，只見一個深黃色的柳木盒子露了出來，趙子恒以指尖輕輕撫摸著盒子表面，臉上滿是欣慰與憂傷?！罢?，我終于隨了你的愿，現在帶你一塊離開洛陽了?！边@便是趙正的骨灰盒，墓園里的密秘只有趙子恒與高英亭知曉，她當年讓高英亭火化了遺體，將骨灰收拾于盒內葬于棺木內。就是為了有一天離開洛陽時，能帶他一塊走。車廂內，趙子恒感受到她們一行人馬正緩慢的開始步出洛陽城門。

車隊行駛至東城門時，趙忠突然喝停了。他遠遠的望見城門口青石城墻站立著那一雙登對的年青男女，那對熟悉的男女正等候著他們的到來，趙忠嘴角微現一笑，他掀起簾子朝里邊探頭，輕輕的喊了下主子“爺?！?

趙子恒有點散漫的應了聲，“怎么啦？為何突然停滯不前？”目光卻還是專注于那盒子上，細白幼嫩的五指正緩慢的撫摸過盒面，一如碰觸著愛人冰泠的五官。

“事出有因請爺見諒，只是有人天未亮便守于城口處等待著我們的路過?！壁w忠知道這對夫妻，主子定必會喜見他們的。他曾奉主子之命數次前往歐大夫處，叮囑歐大夫細心照料他們夫婦，是以對楊家夫妻也是有所了解的。

喔，難得還有人能如此有決心，天未亮便守于城門口等著她，真是少見兼難得?。∷夹奈㈡i，以為會是高英亭?！叭绻撬脑?，就沒必要停下?！狈叛壅麄€洛陽，能對她的去留如此執著，如此在意的除他之外可無二人。

主仆間的默契早已讓趙忠知曉，她所言者為何人，一個他比主子還要厭惡的人，高英亭。趙忠臉上浮現出抹淡淡的笑意，像似很樂意見到她對高英亭的厭惡?！安皇悄莻€人，是楊夫子夫婦?！?

楊夫子？趙子恒將目光從盒子上稍稍移開，努力回想著關于這陌生所謂的楊夫子訊息。趙忠見此便略為提點兩句，“爺可還記得，幾年前深夜背夫求醫，又誤為我們馬車擦撞過的那對夫妻?！蹦鞘勤w忠最為深刻的記憶，他初跟隨于主子那天，那對受貧困病痛折磨的小夫妻，在深夜里無意間沖撞于他們，讓主子受了驚嚇?？芍髯訁s沒責罵于他，更沒怪罪于那對小夫妻，反而對他們施以緩手，甚至于囑咐歐大夫好生照噍，他們的診金全掛于趙子恒名下。此后更是數次叮囑于他前去照噍近況。

起初趙忠曾疑心，主子對楊家夫妻是否有所圖，畢竟蕊娘的秀麗清雅是極少見的。莫怪他會作此想像，在這世道已經沒有多少正直的官員了?？沙龊跛饬?，趙子恒對楊家夫妻的照顧都是經由他手，除那夜外就再沒去見過蕊娘夫妻了，只是單純的善心于緩助而以，從那之后，趙忠便知曉他所決定跟隨的主子，是位少有的良善不欲為人知的人了。

經趙忠提點，她終于想起了楊家小夫妻?！笆侨锬锓驄D？”她意外的脫口而問，那個對夫婿情深意重的堅韌女子，那個對妻子極盡全力護持的男子。趙忠微微點下頭，肯定了她的答案。

趙子恒沒想過，臨離洛陽最后前來送她的竟是那對夫妻。她小心的將趙正的骨灰盒放好，這才探出身遠遠的觀看過去。清晨的淡薄霧靄中一對男女正并肩而立的站在不遠處，雖離的不算遠，可那微白的霧氣卻讓人看不清他們的容貌，她比不上趙忠習武之人的精確眼力，只能盡量在白蒙蒙的色彩中盡力注視著。

一陣風吹佛而過，讓趙子恒微微對看準了點，當下讓她的心一震。那男子由妻子扶持著，白茫茫的霧氣中那身形，那感覺像極了趙正，白霧就好像黃泉路上的霧靄，讓她有種感覺好像是，趙正的亡靈正趁著這日夜相換的時機從地府跑了上來，送她一程似的。

趙子恒立既從車廂內跳了下來，向那站立在霧靄中的人慢慢走過去。隨著越行越近，那感覺便更濃郁了，直到近得能看清那男子的面容，近得也讓楊家夫妻看清了趙子恒的容貌。

雙方都靜了，雖然楊夫子與趙正只有三四分的相像，但那單薄的身形，溫和儒雅的氣質，就卻感覺與趙正像極了！讓她無法言語的只能緊緊望著楊守城無法移眼。

白茫茫的霧氣中趙子恒緩慢的向他們走來，微薄陽光透過云間射在她身上，淡黃錦袍披風中縫繡的金銀雙絲閃爍著亮麗的瑩光，襯著那秀雅溫和，又略顯蒼白柔弱的麗顏，像似仙人隨霧而來般出塵脫俗。他們沒想過身居高位，權名顯貴，一時聞名帝都洛陽的趙子恒，竟是如此秀俊靜雅的人兒。莫說楊守城，就連蕊娘都看呆了，她雖與趙子恒有過一面之緣，但身處深夜里，暗淡無光的車廂內也未曾細看過趙子恒的面貌，今日她這才算看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