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恒，你醒了，覺得身子那有不妥的嗎？。”高英亭伏低身子小心眴問，此時他心里有著濃重的不安甚至害怕，因為他在她眼神里已見不到任何情緒了，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只有深不見底的空泂。

又回到這了，真是冤孽啊，冤孽。這是高家別苑，也是她初次流落洛陽的源頭。趙子恒只覺得好累，疲憊的合上眼，似呻吟的低低喚了聲，“英亭。”

高英亭眼框剎那間紅了，激動的伸手把她緊緊摟抱在懷里。“我在，我在這呢！”一滴滴的淚墜落塋黃色枕被上，讓黃綢被面像添了幾抹深黃色調。

趙子恒呆滯的任由高英亭緊摟著，“為我做件事好嗎？”。高英亭一陣點頭無論她此時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都甘愿。“天那，還好你能清醒過來，不管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幸而她沒再因趙正而墜入瘋癲。

“幫我，幫幫我。”“你說，你要我做什么。”高英亭應承著，趙子恒咬咬牙，臉上帶著瘋狂的神色，“幫我，把正哥挖出來。”高英亭的心一下子墜入冰海，她說什么，她在說什么。

在高英亭不敢置信的注視下，趙子恒堅定的開口。“幫我，把他挖出來。我不把他一個人埋在地底，幫我把他火葬了，骨灰仍舊安葬于原處。再幫我找人為他立碑，墓志銘，只寫妻，趙離立。”

高英亭原本緊緊摟抱住趙子恒的雙手漸漸地松了下來，妻，原來如此。怪不得她平日里對趙正極盡呵護，怪不得她會為趙正如此生不如死。良久后，他聽到自個的回應“好，我答應你。”

趙子恒掙脫高英亭的懷抱，翻過身背對他躺下。“謝謝你。”好累啊，就讓她再好好睡下吧，暫時忘了紛擾人間的一切悲歡離合，永遠不再醒吧。

人生如夢，緣起緣滅一場空。

三月初三，清明時節(jié)，家家祭奠亡者，在這梅子初結的時份憑吊亡靈。有的墳，香燭祭品不斷，子孫跪拜，有的墳，人煙全無，年代久遠不知是否還有后裔在世，只能漸漸地淹沒在草從中連墳頭都找不著。

伸手入懷取出一方絲帕，細細的拂拭著墓碑上的塵埃，不過兩月石碑便已見風化痕跡，妻立，二字讓她停住動作。

高英亭再三思量后，只愿妻字為趙正立碑，卻不肯表名氏。真快啊，眨眼間就已到清明了，墳塋青草已過寸，新碑字跡已風化，趙子恒的手不禁撫上心口，他走了，她的心也死了，里頭仿佛沒任何事物似的空蕩蕩的。

歲月真是既殘酷，又仁慈啊，也許有一天她也會隨著這既無情又殘忍的歲暮遺忘掉年少輕狂時最刻骨銘心的回憶與傷痛吧。“我沒走，我無法按你的意愿回杭州，回到那個人身邊。”自我嘲諷地笑了笑。“我已經回不去了！”有些事不是不能忘，而是無法忘記。

細微的響動一下一下的傳入她耳邊，是那邊還不高的柏樹林嗎？是什么，野獸嗎？會對墓園造成破壞嗎？她一步步靠邊，墓園里種值的柏樹還很小，不能算是林子，只能說是一排小樹苗，它們當中好像有個東西趴著，不像是野獸，倒像個人，趙子恒上前扒拉開樹叢，對視上她目光的是一雙無力中還透著堅韌的黑瞳。那雙眼就像野獸受傷后，躺起療傷似的，清秀的眉心皺起，真是沒個安寧，冷冷的望著那人。一番對視后，趙子恒將視綫慢慢移到那人身上幾處血濕漉傷見骨的傷口上，以平淡而散慢的口氣對不遠處忙著除莫的阿虎吩咐。“阿虎，找個幾個把他抬回城送到大夫那去。”防備的眼光狠狠盯著她，仿佛她做了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真是夠不領情啊，對著那張血泥污染的臉膛很不耐煩的泠笑。“別讓他死在這，臟了園子。”

“大人，你說什么呢，送什”。走近后，阿虎不免見到了那名傷者。“啊”。尖銳的叫喊驚了一方寂靜，引得停駐遠處枝頭的雀兒破空而飛。“啊，死人啊，有死人啊。”音量高得非常人可能忍耐，終于傷者不敵的倒地昏迷，“他還未死呢，不過也快了！”真是的，要真死了可是會讓墓園沾垢氣的。

太多的生死離別已讓她麻木了，生與死只是一綫之間的事，她已跨過大半了，有時生不如死來得安寧。

空蕩蕩的房間不見一絲人氣，大開的窗子投進的陣陣？陽一改往日陰沉，唯一能證明他曾住過的痕跡，或許就是那飄眇的微薄草藥味了。似有似無的，趙子恒坐在趙正曾躺臥過的床上，打量著屋子，人一走，一切真的不同了。“十年生死兩茫茫，自相量，不能忘，唯有香如故。”手移到胸口上，空蕩蕩的好難受啊。手感覺到衣鞋下的一塊硬物，那對龍風玉偑，一塊隨他火化成灰，一塊掛在她胸口上。“如你所愿，我終于可以離開這里了。”他走了，她也要搬出高家，搬到屬于她的宅子，結束受監(jiān)視的日子。

細碎的腳步聲，柔弱的呼喚，“趙大哥”。

唉，又是一樁孽緣，她頭也不回的背對著。“六小姐，你怎么來了，有事嗎？”。嬌容上的柔情足以軟化世間男子的心，只可惜，落花有情，流水無意。“你真的要搬出去嗎？為什么？”意中人要遠離了，一想到此心就在疼。

“我一介寒儒，受高家恩澤，得以在洛陽生根落地。已是深有不安了，實在不宜再多打擾了”。她沒錯，不該介入這場孽緣中受傷的，對高英蕊，她做不出絕情。

“六小姐，還是別為我誤了終身。”背對佳人輕言相勸，此情無望。高小姐含淚而出，總有天她會明白的。

“公子，”又一聲輕喚，“你真的要走嗎？”小蓮走了進房，雙眸含淚的問著趙子恒。“小蓮，如果，我不走便只能當高家女婿了，你希望這樣嗎？”她略微低頭反問著。

“不，小蓮一點都不希望這樣，我只盼能終身侍奉在你身邊。就，就滿足了。”激切的沖到趙子恒面前，拉著她的衣袖雙眼含情的懇求著，凝望著。望著小蓮眼里的一片癡心，她只能嘆惜一句，“隨緣吧！”

“子恒啊，何必多此一舉。高家雖沒有華廈三千，卻總不至于容不下你啊，何必搬出運呀。”臨行之前，高國昌還不忘再三挽留她。

面對高國昌的再三挽留，趙子恒始終面帶微笑，輕輕搖頭。“打擾大人多時，實在不安。”“哎，什么話，你我又不是外人，何必說這么空氣的話。對了，你今年也已年近二十五了，也應是娶房妻室的年紀了。不如，我把我的英蕊許給你吧？英蕊，她年十七，又向來略懂文材，與你也是很相配的。”趁機再對他提起聯(lián)姻之事，務必要把趙子恒留于身邊。

“大人，”。打斷高國昌的激切話語，臉色沉重的反對他的提議。“家兄喪期未過，實在不宜娶親，且我出身微薄，還是別誤了小姐的姻緣吧。”近日來的暗示演變?yōu)槊髦v，看來高國昌確實是著急了。

“可以先訂親呀。等過些日子再說也可以。你也別這么快拒絕。對了，你搬出去，也得要帶幾個下人呀。不如，就讓小蓮，高木跟隨過去吧？”阻止不了他搬離，就找?guī)讉€眼綫跟過去，就近監(jiān)查下也行。

她微笑著點了下頭，“是呀，也是要帶幾個人過去打理下家事。”略微想了下，“小蓮，年紀不小了，男女有別，終是不妥，她也照顧我們兄弟有些日子了。我就向大人求個人情，讓她找個好婆家，另尋出路，不再為奴。高總管跟隨你數(shù)十年，這一走，你也多有不便。如果大人不反對的話，我就要了阿虎吧。”

高國昌思考了下，點頭應允了，阿虎雖有些呆滯木納，但終究是高家奴才。趙子恒又想了下，“大人，小蓮的婚事不如就交給三公子吧？相信必會為她尋個好歸宿的。”讓她擺脫奴身，另尋生天，也算是種彌？吧。至于六小姐，以高家聲勢，不愁好姻緣。

“也好，就讓英亭去吧，省得咱們操心。”對高國昌而言，不過是個家奴，不值得他操心思。

就這樣，趙子恒帶著阿虎跨出高家門欄，走出了高家。臨離前，她停駐在門前，靜靜的望著高家依舊氣蓋萬千的府邸。兩年前她與他一起走了進去。現(xiàn)在走出的只有她，是趙正傾全部心力給了她這份自由，掙脫了高國昌的掌握。

思至此，她清亮的雙曈閃過一縷陰沉，她是踏出了這道門欄，但事，還沒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