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見她的淚,趙正將目光轉到屋頂上,無神的眼晴望著屋脊?！稗o官吧。離開洛陽,去那都好?；蛘呋睾贾?回到那個人身邊,只要他能給你幸福,只要你能開心。我的事怪不得任何人,是天意弄人,不怪他。離,心在哪里,就去哪吧?！边@字字沾血的話讓她動彈不了,為了她能幸福。他甚至可以原諒徐品才,他不僅知曉她位居四品人臣,更知道她內心最深的傷,果然這世是最了解她的人就是他。

窗外冬雪飛揚著,她守在趙正身邊,度過白天，黃昏，相互對視著?？粗劾锏墓饷u漸地暗淡,最后徹底熄滅。終于趙正年輕的生命，在臘月十六，一個冬雪飛揚,寒泠刺骨的深夜結束了。一夜的嘔血掙扎,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氣。趙離撕心裂腑的哀嚎聲，傳遍在渃大的高府,清楚的傳進每個人的心中。傷到極限的身體難以維持意識,感官知覺都在這一刻消失了,一聲聲尖銳哀嚎在空中回響。

不知過了多久,趙子恒醒了,她的靈魂仿佛已在趙正亡故那天便隨著他去了,只睜大空洞眼睛呆滯著。不哭,不傷,不悲,不動的嚇壞了高英亭,日夜不離的守在她身邊。

整個高家掛白悼念,茹素著白,連續三天大開水陸道場超度亡靈,喪事操辦的極為哀榮。“早一點讓他入土為安吧,子恒?！鄙碇匕椎母哂⑼裰九及悴粍硬谎缘乃爱吘谷怂啦荒軓蜕?你看開點吧！”回應他的依舊是不言不語,高英亭嘆惜著，咬牙吩咐打理喪事的主事者,“入土吧。”

靈堂外，阿虎放慢腳步聲的走了進來,眼晴還帶著紅腫。他看了眼趙子恒,只見到她好似入定般,便無奈的向高英亭告之。“三少爺,那位王大人又來求見二公子,怎么回復啊？”

王文,他又來了,高英亭心底涌起一陣厭惡,[告訴他,趙大人身體不適,不見客,]對于王文在

高家治喪期間的頻頻來訪很是不滿。他明知與父親深有不和,卻在這時候日日求見子恒,惹得父親生了不少疑惑,一再追問他,王文是否與趙子恒有何關聯。

“是,小的這就去告訴他。”阿虎的退下。把靈堂微薄的生氣也帶走了,留下無邊無際的低沉氣氛,偶爾吹進的一陣寒風,卻沒在她期待下聞到一絲熟悉的藥味。

“如果他在天有靈,你覺得他會想見到你這樣子嗎？。”苦心的勸導,只盼她能聽進一言半語。

香煙渺渺中，隱隱約約的見到趙正的靈位,滿屋就如同窗外般雪白一片。趙子恒消瘦愯碎面容上，終于滑下了一滴淚,快速的泌入領口的邊緣,透出一小塊圓水跡,隨既漸漸地擴散。

“明日趙正入驗后,你要好好看著他。別讓他與朝中之人有所接觸,過些日子,我就想法把你六妹嫁給他,務必要籠洛住他?！备邍龑鹤觽兌冀羞M書房細細囑咐,趙正一死將他的全盤之計打亂了,他再也無任何東西可牽系趙子恒了。大兒子初上任,三兒子尚未入仕,他迫切需要趙子恒。趙正偏偏出人意料的這時病死了,王文等對手紛紛借機籠洛趙子恒。

“爹,他哥還未入土為安呢,你就要逼他娶六妹,太過急切了吧?！备哂⑼げ桓蚁嘈鸥赣H的話?！白雍闼遣粫饝?六妹的終身耽誤不得,你還是早一點打消這個念頭吧?！壁w子恒是絕不可能成為高家女婿的。

“可以先訂親,過陣再完婚。英亭你必須給我看好他,知道嗎？”再次體驗過權勢后的高國昌，是絕不可能放手的。貪念占據了他整個心腔,聽不進任何勸諌。這一刻高英亭覺得父親是那么陌生,也許是野心把他改變的,也許這才是他深藏的心性。仕途果然是條能改變人性的可怕路。猶如一場夢,與他的重逢似夢,看他病逝似夢,送他入土更像是夢,一場可怕的惡夢,近年關了,家家皆透著喜氣,天寒心不寒節氣.她想知道這是真實,還是虛幻。

高英亭從父親書房出來后,一路走至趙子恒的屋外?？粗蔷o閉的門,心事沉重,他該怎么做,一邊是父親逼迫的算計,一邊是悲慟傷痛的心愛女子。他要如何說服父親放棄對她的算計,又該如何安慰沉浸于悲傷中的她。深吸口氣推開那扇門,“子恒,是我”。屋里空無一人,高英亭驚慌的沖出屋外,在院子里找尋著,目光所到之處到處是濕泠的白雪。她去那了？她能去那里。高英亭強逼自已泠靜下來,突然一個念頭閃過。他驚恐的張大嘴,天那難道,隨后大吼著,“阿虎,阿虎,帶幾個人跟我出府?！?

夜,沒有了月色星光便只像一池死寂的黑水。沒有任何美感而言,那滿地的積雪,沒了白天的晶瑩剔透,只有慘淡的暗白。她深一腳,低一腳的踏在雪上,急促呼出的氣，一出口就結成了白霜,若有人在此時此刻見到趙子恒必定驚恐萬狀。

散亂的發,灰白的臉色透著暗青,曾經清亮的雙眸里滿是嚇人的血絲,映著雙瞳孔也是血紅一片。就連自已也不知她此刻是人,還是陰魂。

快到了,她記得就在那。踉蹌的腳步不為遠處的呼喚停滯,近處暗黑的阻,一味的向前跑,渙散的目光凝視到前方一處。

新起的墳塋,白幡飄浮搖蕩,冥紙沾濕在積雪上,那是座還未立碑,未修砌的新墳。腳步飛向那方,撲了上去,臉頰貼的,手摸的,身靠的都是冰泠粗硬混雜積雪的砂土。他就躺在下面,忍受無盡的寂寞,寒苦,還有孤獨。

“不,不,這不是真的,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彪p手扒開砂石挖著,把全身力氣集于十指?！拔規阕?我帶你走。我不會把你一個人扔在這的,別怕,是夢,是夢,這只是我的一場惡夢。你醒啊,我們一起醒過來呀,正哥。”忍著不落的淚,不露的痛,終于在此時爆發了。放聲一嚎,淚如泉涌,萬木錚錚,眾山環響,不是夢,這不是虛幻,是現實。他知曉她為他為官,自愿當高家棋手,知道所有隱藏的事。因為知曉，所以才暗中放棄生存的希望。

只為還她自由,為把她從高國昌手上解脫下來,讓高家人再也無控制她的本錢。淚將若干黃土,溶為淆泥,隨著十把的挖扒動作滴上發間,臉頰,衣鞋,為什么她還活著,為了什么而活？罷了,就讓她隨著他去吧，也免得他路上孤孤單單。

“子恒,住手。”趕來的高英亭，沖上前捉住她鮮血淋淋的雙手,驚恐看著她駭人的樣子?！澳惘偭藛?？”他朝她吼叫著,不可置信她會挖墳,趙正的死對她的打擊就如此大嗎？。“讓他安息吧,他已經入土了,人死為大,放手吧”。

“還給我,是誰讓你把他埋了的。他怎么會舍得扔下我,背棄生死不離的誓言,怎么會呢？還給我,把他還給我。啊，啊”她近乎瘋癲的嚎叫著,掙扎著。高英亭當機立斷的給了她一記重重的耳光,打昏了趙子恒,也止住了她的瘋狂,她倒在雪地上,失去了意識。

“三少爺,快帶趙大人回府吧。老爺還等著呢！”隨行的家仆勸告,高英亭扶起趙子恒,流下了淚。心疼的伸手撫去沾染在她臉上,發間的雪花?！安挥昧?記住了。今晚我只是陪趙大人到別苑散心,沒事發生過。誰要是把今晚的事說出去,我就弄死他?！币环淮蟾哂⑼け称疒w子恒上馬車,連夜離開城,向效外的別苑趕去。

他不忍看著此刻的她回去受父親的算計,不忍她再睹物思人。他現在唯一能做就是暫時帶她離開一陣散散心,回到了一切源頭發生的別苑。

聚散的人帶走野外的人氣聲響,留下未修？完畢的新墳。與墓中人為伴的只的漫天風雪,偶爾雪壓斷樹干的聲響。這場為期兩年的相逢以死亡結束在趙正年青的二十八歲生命中。

高英亭坐在床邊椅子上，就近守著趙子恒，她已昏睡了一天一夜了。還是未曾醒過，他只能這樣守著她，讓她能好好體息?！八?，好好睡吧。等你醒來時，怕是又要面對那些算計了！”憐憫地的望著她。對于趙子恒，他所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這些了。當趙子恒幽幽自昏睡中漸漸清醒過來時，高英亭的心不由一緊，心神關注著她的情緒。趙子恒緩緩的睜開雙眼，初次映入眼簾的是深紫色的床帷，她就這樣望著床帷，只覺得這情景有些似曾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