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幾個小時之后，柳暗又醒了過來。這一次，柳暗的父親和夏瀾阿姨獲準走入病房探望柳暗。我走到柳暗的視線之外，不去打擾他們。

“柳暗，感覺還好嗎？”柳暗的爸爸緊握著柳暗的手問道。

“爸爸，外面的陽光，很明亮嗎？”柳暗問道。

“是啊，很明亮，很暖和呢，”夏瀾阿姨笑著說道，“柳暗要快點好起來，才能去曬太陽啊。”

“爸爸，能問你一個問題嗎？”柳暗問道。

“你說。”爸爸說道。

“你想媽媽嗎？”柳暗問道。

爸爸震驚了，夏瀾的臉上也顯出訝異的神情。爸爸握著柳暗的手逐漸僵硬，喉嚨陣陣抽動著。

“想，很想……”爸爸沉重地點了點頭。夏瀾在一旁也點著頭，眼睛里含著淚光。

“爸爸，那么，你也會想柳暗的吧？”柳暗笑著看著爸爸和夏瀾，似乎一點都沒看到兩人眼睛里的眼淚。

“柳暗，什么都別去想，你會好起來的，”夏瀾阿姨慌慌張張地說道，“你還很年輕呢。安靜地躺在這里，聽醫生的話，好嗎？”

“爸爸，夏瀾阿姨，我一定會好好的，你們放心，”柳暗說道，“不管在不在你們身邊，都一樣。”

“可是，沒有柳暗的爸爸是不好的，所以，留在爸爸身邊吧。知道嗎？柳暗？”爸爸捧著柳暗的手，貼在額頭上，“不許你丟下爸爸，別這樣，柳暗……”

我可以感覺到柳暗爸爸的眼淚滴下來的感覺，眼淚的溫度，一定比任何液體都高。可是，卻一點都不會灼痛人的心。此刻的柳暗，仿佛換了另一個人，不知不覺，任何人都沒察覺出來，除了我之外。

“對不起，探視的時間到了，病人需要休息，請離開吧。”護士及時走了進來，來到爸爸和夏瀾身后。

“柳暗，好好聽醫生的話，什么都別去想，不要讓我們擔心，好嗎？”夏瀾最后一次握緊了柳暗的手，“我和你爸爸都在等著你回來。”

“嗯。”柳暗點點頭，沒再繼續說下去。

柳暗的父親和夏瀾離開了病房，只剩下柳暗一個人。我走上前去，輕聲問道：“你是昨晚和我談話的那個柳暗嗎？”

柳暗搖了搖頭，表示否認。

“你害怕死亡嗎？”我問道。

這一次，柳暗點了點頭，不出我的意外。

“你需要的只是活下去，如此而已，”我說道，“你不應該對你的親人說那些話的。”

“那我應該說什么話？欺騙他們我會好好活下去，感覺很好之類的？”柳暗慘淡地一笑，“這些謊言，真的有用嗎？”

“是的，沒用，可是，活著的人都喜歡，”我說道，“明知道是謊言，卻還要心安理得地去接受。盡管只是虛偽的心理安慰，盡管明知道終有一天會破滅，但是，色彩斑斕的泡沫，沒多少人能夠拒絕吧。”

“死神姐姐，你的存在，不是讓人們死去的嗎？為什么，你反而勸我活下去？”柳暗問道。

“因為知道你即將死去，所以勸你不要去想死亡的事情，”我說道，“死亡是令人難過的事情，人生的最后時光，為什么要那么沉重呢？”

“你怎么就知道，死亡是令人難過的事情呢？”柳暗笑了笑，輕輕咳了幾下，“我看過那些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的人們，他們無時不刻在渴望著死亡。”

“現在的你，很難受嗎？”我問道。

“偶爾會很難受，偶爾會想到死。可是，我卻無能為力，”柳暗說道，“我想，渴望死亡，和害怕死亡，是有可能同時發生的吧。”

“是啊，沒錯……”我想起了我在安海大橋上最后的場景。我記得，我倒數了很久，才從橋上跳下去。

“你們，不能同時出現嗎？”我問道。

“不能，因為我們雖然努力做到步調一致，但是，終究還是有區別，”柳暗說道，“我們同時出現的時候，哪怕有一絲一毫的不同步，都會造成災難。所以，我們不會同時出現。”

“你和她，誰先出現的？”我問道。

“我們幾乎同時存在于這個身體中，不過，我一直隱藏著著，躲在真正的柳暗背后，”柳暗說道，“我之所以不再躲藏，是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重病，真正的柳暗難以抵御，所以，我才顯身相助。”柳暗說道，“真正的柳暗沒有排斥我，在此之前，我幫她建立起了心理防線，防止她受到傷害。我也不知道，是否還有另外一個靈魂隱藏在柳暗的身體里，如果還有其他靈魂存在的話，不知道會是怎樣的場面呢。”

“所以，這就是雙重人格嗎？”我不禁驚嘆。

“比雙重人格還要好玩哦，”柳暗繼續笑著說道，“是多重靈魂，一個身體里，寄養了多個靈魂。這種事情出現的概率，很低很低。”

多重靈魂，也就是說，當柳暗死去的時候，會釋放出兩個甚至可能是兩個以上的靈魂。而我的水晶球，只剩下一個空位。也就是說，至少會有一個靈魂會被迫墜入第五界。

我終于明白為什么未央會把這個孩子交給我了。

13

擺在我面前有幾個解決方法：第一，回到死靈界把水晶球里所有的靈魂都清空，騰出足夠的位置給柳暗的靈魂們，這樣子的話意味著我需要重新來過；第二，立刻找到第十個死者，讓自己成為黑水晶死神，這個消耗的時間會有點長，不知道柳暗能等不等得起；第三，只帶走柳暗的一個靈魂，放任另一個靈魂墜入第五界。

最好的方法莫過于第二個，在醫院里應該很容易找到死者吧。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必須抓緊時間。趁著柳暗睡著了，我離開重癥監護室，沒想到立刻就遇到未央。

“這么著急去干什么？”未央笑著問道，仿佛預料到了一切。

“我需要你的幫助。”我說道。

“我知道，你遇上了麻煩，”未央笑得很自信，“不過，我幫不了你。”

“我都還沒說，你怎么知道你幫不上忙？”我慌忙說道。

“柳暗的身體里有兩個靈魂，可是，你的水晶只剩下一個位子了，”未央說道，“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我幫忙，把柳暗的另一個靈魂收走，對吧？”

“你怎么知道的？”我有些驚訝。

“要不然，我為什么要把柳暗推給你呢？”未央得意地一笑，“要知道，對于獵物，我很少推辭的。”

“你是故意的。”我恍然大悟，“可是，就算是這樣，你也可以幫一下忙啊。”

“再告訴你一遍，不是我不幫，而是我根本幫不上忙。”未央加重了語氣說道。

“為什么？”我問道。

“因為這是命運，”未央說道，“命運決定了柳暗的一個靈魂會被拋棄，所以，我幫不上忙。”

“你不試試怎么知道的？”又是命運，我哭笑不得。

“別忘了，我是占卜師，這種小問題，我還是看得出來的，”未央說道，“明福和他女兒糾結的命運，不也是被我看出來的嗎？”

“別把所有借口都推到命運上面，”我朝未央伸出手，“你一定可以幫忙的。”

“沒辦法，命運恰巧是最好的借口，”未央說道，“更何況，我能看得見命運。”

我不知道該怎么反駁未央，未央知道的比我多，所以，比我擁有更多的話語權。早知道，我就應該早點收集齊10個靈魂，這樣的話，就不會有現在的尷尬局面了。

可是，倘若這樣的話，我也許就遇不到柳暗了。其他的死神在柳暗面前，也許會面臨同樣的問題。

“如果我現在立刻回到死靈界，把水晶球里的靈魂全部放掉呢？”看來，只能靠我自己的努力了。

“沒關系啊，你可以試一試。不過，后果如何我就不知道了，”未央的語氣很輕松，“這意味著你需要重頭再來，而且，當你回來的時候，說不定，柳暗已經死去了，兩個靈魂都會墜入第五界。這樣子的后果，豈不是更慘？”

是啊，我忽略了這個后果。命運總能巧妙地達到自己的目的，讓所有企圖反抗的人輸得一塌糊涂。未央的占卜能力，我是見識過的。所以，我不得不有所顧慮。

“很抱歉，我幫不上忙，而且，我勸你也不要去想別的辦法，”未央說道，“現在，你該知道，我為什么要把柳暗推給你了吧。”

“你不過是想用命運來打擊我，對吧？”我絕望地說道。

“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好玩而已，”未央說道，“這是你收集的第十個靈魂，雖有缺憾，可是，一定會讓你銘記很久。”

我和未央一起來到重癥監護室，柳暗依舊昏迷著。這時候，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未央，你侵入過柳暗的夢境嗎？”我問道。

“沒有。”未央說道。

“這也是命運吧。”我不禁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