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原本我以為草地是平的，可是走了一段路之后我才發現草地有些起伏。漸漸地，我還看到了一些小山丘。柳暗突然停了下來，朝我淡淡一笑。

“死神姐姐，你真的是死神嗎？”柳暗笑著說道，“死神的心，怎么會有這么多山丘呢？”

“啊？你說什么？”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死神也有不安的時候呢，看到那些山丘了嗎？當只有我一個人的時候，這里是一望無際的草地，”柳暗說道，“可是你一來，就出現山丘了。”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孩子的心理防線遠在簾夜之上。柳暗的話更像是警告，我提高了警惕，祈求那些山丘趕快消失。

柳暗向前走了幾步，目不轉睛盯著那些山丘。不，不能讓她發現波折越來越厲害的山丘。否則的話，我的恐懼，會被她看穿的。

“死神姐姐，怕你的人應該很多吧，因為，你會把他們帶走，”柳暗說道，“可是，我沒想到，死神姐姐也會有感到害怕的時候哦。”

我放棄了掙扎，終究還是被她看出來了。我感覺到了一絲動搖，深藏在靈魂深處的秘密，在柳暗強大的攻勢面前，搖搖欲墜。

我努力讓自己平復下來，遠處的山丘，終于不再那么起伏不定了。我松了口氣，山丘開始緩緩變矮。

“沒關系的，死神姐姐，我不會去探究你的靈魂的，”柳暗輕聲說道，“未知的事物，才是最美好的。”

柳暗的輕聲細語稍稍打消了我的疑慮，事實上我也需要放下對柳暗的戒備。否則，和柳暗硬碰硬的話，對我完全沒有好處。

是的，要沖垮柳暗的心理防線，最好的方法就是放下所有抵抗，放任自己融入到柳暗的世界中來。就如同柳暗的無限循環密碼門一樣，不做任何抵抗，就是最好的抵抗。

“死神姐姐，你喜歡看日出嗎？”柳暗問道。

“你這里，有日出嗎？”我笑著問道。

“有啊，而且，我很喜歡看。”柳暗說著坐在草地上，“很快，日出就要來了。”

我蹲下身來，摸了摸草地。這片草地有一種詭異的力量，仿佛緩緩把我吸住，吸走我的能量。但是最后，我還是坐在草地上。因為抵抗，會更猛烈地消耗我的能量，擊垮我的防線。

我坐了下來，順從地看著遠方的地平線。我很好奇，在柳暗的世界里，日出是什么樣的。我遙望著地平線，綠色和黑色的界線非常分明，仿佛那不是地平線，而是兩個空間交叉產生的錯覺。我看了一眼柳暗，柳暗看得很認真，仿佛在進行一場什么儀式。

漸漸地，地平線上出現了一道白色的光團。令我驚奇的是，白色的光團和周圍的黑暗有明顯的界線，一點過渡層都沒有，就好像黑色的畫布上出現了一團白色的色彩。白色的光團逐漸上升，黑暗的底色下，出現了一個白色的圓形。光團上升到一定程度后，就停了下來，懸在黑色中，一動不動。

“這就是日出？”我問道。

“對啊，黑暗中的白色，象征著窗口，通往另一個世界的窗口，”柳暗說道，“死神姐姐，要是你想離開，現在就可以走了。”

“什么？”我震驚了，“你說什么？”

“你想離開的話，現在就可以走，我也該醒一醒了，”柳暗說著站了起來，“我一走，窗口一關閉，你可就出不去了。”

“你真的是躺在病床上的那個小女孩嗎？”我盯著柳暗的眼睛問道。

“你說呢？死神姐姐？”柳暗神秘地一笑，“出去之后，你就明白了。”

這時候，周圍掛起一陣可怕的狂風，吹得我站立不穩。這孩子的心理防線已經不是用強大這個詞可以形容了，簡直就是可怕。柳暗笑著看著我，緩緩后退，從我的視線里消失。我沒有任何時間來考慮任何問題，只好跳進白色的光團里。在白色的光團里，周圍一片純白色，什么多余的東西都沒有。一陣天旋地轉之后，我離開了柳暗的夢境。離開柳暗夢境的時候，我覺得很疲憊，仿佛全身的能量都被抽走了一般。我坐在地上，無力地看著眼前躺在病床上的柳暗。

柳暗緩緩睜開了眼睛，病房里，警報聲響成一片。醫護人員沖進病房，在柳暗身邊忙碌著。此刻的我，卻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好好睡一覺。

柳暗不會在我睡著期間死去的，我這么想著，睡去了。

11

不知道睡了多久，只知道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我想起上一次侵入柳暗夢境的時候是夜里，也就是說，我起碼睡了24個小時。

自從成為死神之后，好久沒睡過這么久了。很明顯，是劇烈的疲憊讓我如此嗜睡。柳暗的確是一個不簡單的孩子，盡管我保持了足夠的警惕性，但是，還是被折磨得狼狽不堪。

但是，我隱隱約約覺得，夢境里的那個柳暗，并不是躺在病床上的柳暗。那個夢境里，隱藏著一個重大的秘密。一旦解開了這個秘密，任何人都可以輕易攻破柳暗的心理防線。

眼前，柳暗睜著眼睛躺在病床上，眼睛朝我這邊看了一眼。我鎮定地站起身來，和柳暗對視著。

“還記得我嗎？”我問道。

“記得。”柳暗點了點頭，聲音很微弱，估計只有我才聽得見。

“你在哪里見過我？”我又問道。

柳暗轉過頭，眼睛盯著天花板，沒有說話。

“另一個你呢？”我問道。

“她啊，她在啊，但是她不想見你。她說，有我就夠了，”柳暗緩緩說道，“她還說，下一次，你不一定能夠進入我的夢境。”

“下一次，我可以輕易攻破你……你們的夢境，”我停頓了一下，“你是整道防線的弱點，無法彌補的弱點。”

“死神姐姐，我還能活多久？”柳暗問道。

我愣住了，是的，這才是真正的柳暗應該問的問題。先前我和柳暗的一切對話，不過是一場錯覺。

“你終于問了一句你應該問的問題了。”我笑著說道。

“其實，她也不希望我死的。所以，當知道你的身份的時候，她才會那么悲傷，那么抗拒你，”柳暗說道，“她沒有惡意的，請你原諒她。”

“告訴她，我沒有絲毫責怪她的意思。而且，至少，她從表面上贏了我一場，”我笑著向柳暗靠近，“不過，她再也沒有機會戰勝我了。”

“我還能再看見太陽嗎？”柳暗緩緩抬起沒有插著管子的左手，想要握住我的手，卻被我躲開了。

“你有多久沒有看到太陽了？”我問道。

“很久了，大概……大概有兩個星期了吧，”柳暗閉上眼睛，搖搖頭說道，“我也不是很確定，總之，很久就是了。”

“你知道你自己得了什么病嗎？”我問道。

“知道啊，從進入醫院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了，”柳暗的左手停止了摸索，輕輕握住床沿，“反正，是無法讓我活下來的病就是了。”

“害怕嗎？”我俯下身來，傾聽著柳暗的呼吸。

“在知道死是什么事情之前，不怕。”柳暗歪著頭，好像夢囈一般。

“那么，你現在知道死是什么事情了嗎？”我問道。

“知道了，不過，還是不怕，”柳暗睜開眼睛，剛好對上我的目光，“我不過是從一個未知的世界，去到另一個未知的世界而已吧。”

“是啊，的確是這樣，再簡單不過，這就是死亡，”我慘淡地一笑，“很留戀這個世界嗎？”

“什么叫留戀，是那種不想離開的感覺嗎？”說了很多話之后，柳暗有些疲憊，接連喘了幾口氣，“是啊，我很留戀這個世界，我想爸爸，想夏瀾阿姨，想好多好多人。”

“夏瀾阿姨是誰？”我問道。

“是陪在爸爸身邊的人，她很愛爸爸，對我也很好，我很喜歡夏瀾阿姨，”柳暗艱難地說出每一個字，“這樣子想來，真的不想死啊。”

原來，先前看到的那個陪在柳暗父親身邊的女人，并不是柳暗的親生母親。至于柳暗的親生母親何在，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很大的可能性是，柳暗的母親也許已經離開人世了，所以，柳暗才沒有說想念母親之類的話。

“你媽媽呢？”雖然知道很殘忍，但我還是問了。

“死了。”柳暗的回答簡單得讓我發冷，一時間，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死神姐姐，見到過我媽媽嗎？”柳暗問道，“她在我身邊嗎？”

“對不起，我不認識你媽媽，自然也沒有見過，”我說道，“死神并不一定認識所有的死者。”

“是嗎？我還以為，你什么都知道呢。”柳暗淡淡地一笑，“死神姐姐，你準備什么時候帶走我？”

“安心睡吧，別再去想這個問題了。”我說道。

“哦，天亮了嗎？”柳暗舉起手，指了指潔白色的墻壁，“幫我看一看，好嗎？”

我穿墻而過，看到在遠處的東方，升起了一個橘黃色的球體。陽光，再一次籠罩這個朦朧的世界。

回到病房里的時候，柳暗又睡著了。我沒有打擾她，在一旁安靜地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