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這是在做夢，對嗎？”冰潔躺在沙發上，汗水已經布滿了她的額頭，“紫尚，告訴我。”

“這不是夢，冰潔，雖然我也很希望這是一個夢。”我坐在沙發上，眼睛望著潔白的墻。此刻，我沒有勇氣去看冰潔的表情。

“你剛剛說，還有另外一個死神，另外一個死神呢？”冰潔問道。

“她正在和海音在一起，我也不知道會怎么樣，”我說道，“海音知道你懷孕的事情嗎？”

“還沒，昨晚看到陽臺有動靜，他去查看了一番之后，就說很累，然后就休息了，”冰潔說道，“這段時間，他一直很忙，每晚都要很晚才回來。”

“他是干什么的？”我問道。

“他以前在一家酒吧做酒保，其實就是打手，”冰潔說道，“后來得到老板的賞識，現在他是老板的貼身保鏢。”

酒保，打手，保鏢……都是很危險的工作。果然，海音越來越兇多吉少了，特別是碰上了未央這個冷酷的死神。

可是，就算是不冷酷，又能怎樣？命運決定了的事情，誰都改變不了。無論仁慈，還是冷酷，都一樣蒼白無力。

“紫尚，如果有一天，你要帶走你的親人的靈魂，你會怎么樣？”過了好久，冰潔才開了口。

“我會努力讓他走得沒有遺憾，”我說道，“其實，我希望每個見到我的人都能如此。”

“該死的命運，困住了我，也困住了你，”我聽到冰潔笑了一聲，“死神，也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啊。”

是啊，如果我可以主宰我自己的命運，我的災年，也就不復存在了。這樣，我就會走上另外一條軌道。奶奶和媽媽都不會離我而去，當然，我和云間阿姨以及月樹都還會是陌生人。可是，這樣子的改變，到底是好，還是不好，我也不知道。

冰潔突然掙扎著爬起來，抓起放在桌上的電話，撥出了一串號碼。

不一會兒，電話接通了。冰潔急忙說道：“海音，你還好嗎？”

我向前探著身體，按下了免提鍵。

“我很好啊，冰潔，你也還好吧？”電話那頭的海音笑著說道，“怎么突然問起這個問題來了？”

“海音，我沒什么事情，只想對你說一聲，我愛你，”冰潔緊握著聽筒，眼淚一滴一滴落在電話上，“今晚我等你回來。”

“我也愛你，冰潔，”過了一會兒，海音才開口說話，“謝謝你，一直都耐心等我回家。”

“你一定要好好的……”冰潔捂著嘴，努力壓抑著抽泣的聲音，“我會等你的……”

“好的，我知道了，你今天怎么了？突然打這個電話給我……”海音說道，“一個人在家里注意安全，我有事情要忙了，先掛了。”

“嗯……”冰潔點了點頭，緩緩放下聽筒。我輕輕扶住冰潔，我想給冰潔一點溫暖，可是我的身體卻很冰涼。

“陪陪我好嗎？紫尚？”冰潔小聲說道。

“可以。”我點點頭，抱緊了冰潔。

冰潔躺在我的懷里，閉著眼睛，呼吸很平靜。漸漸地，她睡著了……

13

午飯的時候，冰潔勉強吃了一些東西。一整天的時間里，我們一直坐在沙發上，時而發呆，時而聊天。耐心地等著時間的流逝，以至于當天色暗下來的時候，我們都渾然不覺。

突然，我發現窗外閃過一個黑影，冰潔卻沒發現。我頓時有種不詳的預感，那個黑影會是未央嗎？未央回來了，這意味著什么？

“我出去一下。”我對冰潔說了一聲，匆匆跳出了窗外。果然，未央懸浮在小樓上空，微笑著看著我。

“你回來了，”我仰著頭看著未央，“海音怎么樣了？”

未央拿出紅水晶球，對著我微微一笑：“海音的靈魂，就在水晶球里。”

“真的嗎？”我飛到未央身邊，“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我沒必要騙你，否則我不會這么快就回來，”未央冷冷說道，“在我的獵物死去之前，我是不會離開我的獵物的……”

“什么時候的事情？”我的語氣顫抖著，仿佛問這句話的不是我，而是冰潔。

“就在剛才，不知道海音的老板得罪什么人了，在路上被人包圍了，”未央說道，“海音這邊人不多，寡不敵眾。海音和另外一個保鏢被打死，還有三個重傷，他們的老板挨了好多刀，現在還生死未卜呢。”

“希望你說的是假話。”我和未央擦肩而過，朝冰潔的屋子飛去。隔著窗戶，我看到冰潔整個人癱倒在地上，電話的聽筒掛在桌子上，不停地搖晃著。我急忙沖進屋子，抱起冰潔。

“冰潔，你怎么了？”我輕聲問道。

“紫尚，你說的沒錯，海音果然出事了……”冰潔仰著頭，兩滴眼淚從眼角邊滑落，“他們剛剛來通知我了……”

“海音現在在哪里？”我問道。

“在醫院……”冰潔說著閉上眼睛，無聲地流著眼淚。我把冰潔抱到沙發上，拿起電話的聽筒。聽筒那邊還沒掛，電話另一邊的人告訴了我海音所在的醫院，讓冰潔趕快過去。

“我要去，冰潔，跟我一起去好嗎？”冰潔站起身來，一臉無助地看著我。我點點頭，拉著冰潔的手出了門。

一路上冰潔走得很被動，仿佛是被我拉著走一樣。冰潔的臉很蒼白，眼淚不停流著，一句話都不說。來到路口處，冰潔站了好久，直到在我提醒之后，才伸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冰潔一直靠在我的肩膀上，一路上依然默默無語。我緊握著冰潔的手，就算不能給她溫暖，我也希望能給她一點朋友的依靠。

出租車好像開了很久，無意間回過頭，我發現未央跟在出租車后面。未央一直冷笑著，不知道想干什么。

終于來到醫院，醫院門口，一個打著石膏的年輕人發現了冰潔，急忙跑上來。在門口的另一邊，一個中年婦女哭倒在地，身旁的一個少女不停地安慰著她。

“冰潔，你來了，很抱歉……”打著石膏的年輕人低著頭痛哭著，“海音哥他……”

“他在哪里？”冰潔的聲音很小，看起來很平靜，其實內心早已崩潰。

“我帶你去。”打著石膏的年輕人走在前面，冰潔跟著走了上去，有好幾次差點跌倒，還好我被我扶住了。

一路來到太平間，太平間的門打開的時候，冰潔捂住了臉，站在門口一動不動。打著石膏的年輕人回頭看著冰潔，我輕輕抱住冰潔，可是冰潔依然僵著不動。

“冰潔……”打著石膏的年輕人上前叫了叫冰潔，冰潔這才說話了：“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吧。”

“好……好……我就在走廊，有什么事情盡管叫我。”打著石膏的年輕人點了點頭，離開了太平間。我輕輕拍了拍冰潔的肩膀問道：“你還好嗎？”

“紫尚，三年前，我就是這樣，見到我父母的尸體的，”冰潔依舊捂著臉，聲音很微弱，“三年后，我卻以同樣的方式，來見我僅剩的親人……”

“對不起，冰潔，我沒有幫上忙……”我的臉緊貼著冰潔的手，“我所能做的，只能是陪著你……”

“這就夠了，紫尚，”冰潔放下手，抬起頭來看著我，“你知道嗎？要不是你，我根本沒有勇氣走到這里來。”

“勇氣是你自己給的，不是我，”我說道，“我不過是幫你發現自己身上的勇氣而已。”

冰潔走進太平間，朝海音的尸體走去。海音的尸體躺在床上，身上蓋著一床白床單。除了海音，太平間里還有兩具尸體，不知道是誰的。

海音的臉上有兩條刀痕，盡管已經經過清洗，但被割開的皮膚依然讓人膽寒。冰潔俯下身，輕輕撫摸著海音的臉。這是何其殘忍的一幕，早上，這張臉還跟冰潔說過話，曾經吻過冰潔的嘴唇此刻已經變成了冰冷的蒼白色，曾經愛撫過冰潔的雙手已經枯萎。眼前這一具毫無聲息的尸體，就是曾經和自己生活過的人。我不禁轉過身去，不知道爸爸最后有沒有找到我的尸體，我寧愿爸爸沒有找到我的尸體，這樣，至少，我的家人，還可以平靜一些。

“海音，你知道嗎？你當爸爸了……”冰潔的聲音飄進我的耳朵里，“是我不好，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這樣，也許你就能更好地保護自己了……”

冰潔斷斷續續的哭泣聲傳進我的耳朵里，如果我還活著，此刻的我一定也會淚流滿面吧。這是我死后，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感受到活著的意義。

“海音，在那邊等等我好嗎？我很快也要跟你一起走了，”冰潔繼續說道，“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團聚了，我跟你說過，你到哪里我都會跟著你的，無論是天堂，還是地獄……”

我轉過身，冰潔的臉貼著海音已經沒有心跳的胸口，睜著眼睛，安靜地流著眼淚。海音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真希望，此刻的他，只是睡著了而已。

“紫尚，你覺得，我該怎么離開這個世界？”冰潔說道，“你告訴我，好嗎？”

“我沒辦法決定，冰潔，但是，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我說道，“我相信，在海音眼里，你永遠都是美麗的，不要破壞這份美麗，好嗎？”

“紫尚，我好絕望，不只是因為海音，還因為我肚子里的孩子，”冰潔說道，“海音走了，我也快要走了，可是他，連這個世界都沒來得及看一眼……”

是的，如果冰潔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將不復存在，這個世界將失去這個三口之家的任何記憶。這個世界還將繼續存在，而海音、冰潔，還有他們的孩子，或許會在另外一個世界繼續自己的故事。這樣，誰都不會有損失，這個結局，看似美好，可是過程，卻這么悲傷與不堪。命運還將以什么方式，來嘲笑這個世界和這個世界里的人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