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在小樓的天臺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未央坐在我身旁，抱著膝蓋，望著天空。

“才睡了兩個小時就醒了？真沒想到死神也需要睡眠，”未央笑著說道，“那個女孩子，你怎么打算。”

“什么怎么打算？”我問道。

“海音歸我的話，那個女孩子就是歸你了，”未央說道，“如果那個女孩子真的是你小時候的朋友的話，你怎么辦呢？對陌生人你都那么仁慈，何況是對自己小時候的好友？”

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坐著。未央也沒再說話，我們之間頓時一片安靜。

天剛亮，海音就出門了。未央警覺地跟隨著海音，留下我一個人在天臺上。不知道現(xiàn)在那個女孩醒了沒有，我悄悄潛進房子里，赫然發(fā)現(xiàn)那個女孩正在收拾桌子。她抬起頭，我們的目光不可避免地碰撞在一起。

“啊！”女孩尖叫一聲，手里的碗落在地上摔成幾塊。我急忙穩(wěn)住她的情緒：“別怕，我不是來傷害你的……”

“你怎么進來的？還有，為什么穿著這樣的衣服？”女孩子朝廚房后退著，“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仔細一聽，好像連聲音也差不多，只不過成熟了許多。我上前一步，輕聲問道：“你是冰潔嗎？”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到底是誰？是誰派你來的？”女孩退入廚房，在架子上摸索著想拿刀。我只好停住，對女孩微微一笑。

“冰潔，還記得我嗎？我是紫尚啊，”確定是冰潔后，我的語氣也不穩(wěn)定了，“你怎么在這里？”

“紫尚？你是紫尚？”冰潔上前幾步，仔細打量著我，“真的是你，為什么你穿成這樣子？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

我沖上前，一把抱住冰潔，冰潔也抱住我，我們兩人緊緊抱著。我可以感受到冰潔因為欣喜而流下的眼淚：“紫尚，好久不見你了，自從小學畢業(yè)后就沒有見面了。我還以為我們再也沒機會見面了呢。再次見到你真是太開心了！”

“我也是，冰潔，”我輕輕在冰潔耳邊說道，“我們都變化好大。”

小學畢業(yè)后，我們只不過分離了不到四年。可是這四年對我們來說，卻如同度過了好幾個世紀。我死了，成為了死神。而冰潔，以前那個品學兼優(yōu)的好學生，如今卻沒有繼續(xù)呆在學校，而是和一個比她大幾歲的男人同居在一棟小樓里。短短幾年時光，改變的不僅僅是我們的年齡，還有我們?nèi)松男螤睢?

冰潔的情緒好久才穩(wěn)定下來，我們坐在破舊的沙發(fā)上，彼此對望了很久。冰潔的臉上還留著淚痕，而我的臉上卻什么都沒有。

“你干嘛穿得這么奇怪啊？還有，你怎么進到我家里來的？”冰潔問道，“把一切都告訴我吧。”

“你先說。”我說著，緊緊握著冰潔的手。

冰潔的眼睛里重新出現(xiàn)淚光，抽泣了好一陣，才斷斷續(xù)續(xù)說出了這幾年發(fā)生的事情。

“我姨夫侵犯了我之后，我跑了出去，到我一個好朋友家里住了一夜，”冰潔說道，“第二天和海音見面后，海音知道了這件事情，就帶著一幫人把我姨夫打了一頓。然后，我也沒法在姨夫家里住下去了，就和海音住在一起了。那一個學期結束后，我沒有繼續(xù)呆在學校，和海音一直住在這里，都住了差不多有兩年了。”

我很震驚，我想不到，這四年里發(fā)生了這么多事情。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當初那個成績優(yōu)異的冰潔，如今會早早退學，和自己的愛人棲身在這樣一間小屋子里，早早地成立了自己小小的家庭。

這時候，有人敲了敲門，冰潔起身去開門。來敲門的是一個很和善的中年婦女，她走進屋子里，和聲細語問道：“冰潔，今天又只剩下你一個人在家啊。”

“啊，沒有啊，還有……”冰潔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中年婦女，很快，她的臉色驟然蒼白起來——她發(fā)現(xiàn)中年婦女根本沒有意識到我的存在。

“啊……是啊，我一個人在家……”冰潔好不容易才讓自己平復下來，“有什么事情嗎？房東。”

“沒什么事情，就是想問一問你們，這間屋子，你們還要繼續(xù)租下去嗎？”房東問道。

“要，當然要了。”冰潔點了點頭，“還有……其他事情嗎？”

“沒有了，我先走了。”房東笑了笑，又朝我這邊的方向看過來，而后離開了屋子。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紫尚？”冰潔站著，顫抖著望著我，“為什么房東看不到你？”

“你真的想知道嗎？”我站起來，望著冰潔。

冰潔點了點頭，卻沒有朝我靠近。

11

“所以，現(xiàn)在，我看到的，是一個鬼魂，是嗎？”冰潔小心翼翼地朝我靠近，撫摸著我的臉，“怪不得，你的皮膚摸起來那么冷。”

“很奇怪是吧，冰潔，我們好不容易見面了，卻是這副樣子，”我苦笑了一下，“我們分離了還不到四年吧，當初我們有誰能想到。四年后，我們會成為這副樣子？”

“是啊，你成了死神，我卻成了一個年輕的家庭主婦，”冰潔轉過身，扶著墻壁，“紫尚，你有沒有覺得，這一切，都好像是在做夢？”

“有好多次我都這樣想過，可是到最后總是發(fā)現(xiàn)，這個夢怎么也醒不了，”我走上前，手放在冰潔的肩膀上，“你也是這樣的吧，冰潔。”

“紫尚……”冰潔轉過身，緊緊抱著我，“這就是命運，對吧。命運讓我們成為好朋友，命運又讓我們分開。然后，命運又讓我們的生活發(fā)生巨大的變化，再讓我們遇見完全扭曲了的彼此。”

“冰潔，你想知道為什么你看得到我，房東卻看不到我嗎？”我猶豫了片刻，終于問出這句話來。

“因為我們是好朋友，所以我可以看到你，對不對？”冰潔松開抱著我的手，笑著抹去了眼角邊的淚水，“你一定有一種魔力，讓你可以在所有人面前隱身顯身，對吧？”

只有在冰潔對著我笑時候，我才看到冰潔臉上少女的影子。是的，冰潔還是個孩子，盡管已經(jīng)身為人婦，可畢竟只是一個17歲的少女。命運究竟出于何意，讓每個人都如此翻天覆地，滄海桑田？

“請坐下來聽我說，冰潔，”我拉著冰潔坐在沙發(fā)上，“希望你聽完之后，能夠鎮(zhèn)靜。”

“紫尚，你不會想要收走我的靈魂吧，”盡管冰潔還笑著，卻很勉強，額頭上冒出了幾滴汗水，“我沒覺得最近我哪里不好啊……”

“你能看到我，是因為你快要死了，”我望著冰潔的眼睛，漸漸感受到冰潔的恐懼，“不過，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時候會死。我只負責跟著你，在你死后，拿走你的靈魂……”

冰潔望著我，笑意已經(jīng)全然散去，留下的只有不斷涌上來的恐懼。

“還記得安小姐嗎？安小姐死后，我對你說過，我見到過安小姐，那時候還把你嚇得臉色發(fā)白，”我緊緊握住冰潔的手，接著說道，“其實，那時候我看到的安小姐，已經(jīng)成為死神了。那場車禍發(fā)生后在我暈過去之前，我還看到安小姐在我身邊出現(xiàn)過。不過，安小姐沒有帶走我的靈魂，于是，我得以多活了8年。”

“原來如此……”冰潔仿佛又看到了希望，“所以，紫尚，如果在我出事之后，你不拿走我的靈魂，那么，就可以……”

我從冰潔的眼光里看到了強烈的求生欲望，可是，我該怎么對她說呢？跟她說災年的事情，跟她說那一年我能活下來是因為我奶奶和媽媽代替我死去。我終究還是沒說出這些事情，而是說道：“這就是命運，冰潔……”

“紫尚，你帶走過多少人的靈魂了？有多少人在見到你之后還能活下來的？”冰潔著急地問道，“告訴我啊。”

“冰潔，對不起，我無法對你說謊，之前幾個能看到我的人，都沒有逃過去，”我低著頭說道，“我已經(jīng)盡了最大的努力了，每次我都是等到他們的靈魂徹底離開了身體我才……”

“可是……我真的很想活下來……”冰潔趴在我身上痛哭著，“我必須活下來啊，我不能死啊……”

“冰潔……”我正想說些什么，可是冰潔突然站起來，跑進房間里，然后拿來一份檢查報告。

“這就我想要活下來的原因，”冰潔把檢查報告遞到我手里，“我懷孕了，紫尚。”

我一時愣住了，甚至沒有勇氣去看那份檢查報告。這樣子的話，加上海音，這個小小的家庭，將不再存在。

“最近我一直不是很對勁，吃東西后老是吐，海音又很忙，每天到很晚才回來，我怕他擔心就沒告訴他，”冰潔背過身去說道，“昨天我讓一個朋友陪我去醫(yī)院檢查，結果……”

“所以，這就是昨晚你想告訴海音的事情嗎？”我問道。

“你知道海音？你也知道昨天晚上我們之間的事情？”冰潔驚異地轉過身來，“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我和另一個死神來到你家的陽臺，看到了你和海音，所以知道了昨晚你們之間的事情，”我說道，“很抱歉，冰潔，我不得不再告訴你一個事情。海音也能看到我，所以，海音也快要死了……”

冰潔朝我這邊倒下來，我急忙起身，抱住了幾乎癱倒的冰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