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十、九、八，七……”

我坐在安海大橋橋頂，遠處的海岸，有一個巨大的LED屏，不停跳動著倒數的數字。在LED屏前，是黑壓壓地一片人山人海，每個人揮舞著手里的熒光棒或者旗幟，大聲倒數著。LED屏前的舞臺上，主持晚會的主持人們一起揮舞著手臂，和臺下的觀眾一起期待新年的到來。

新年就這么到來了，我還從未參加過跨年夜的倒數。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目睹這么盛大的倒數活動，可是，我卻無法參與其中。這是人間盛大的節日，和死神無關。對我來說，時光的流逝，已經毫無概念了。

“四，三，二，一……”

“……”巨大的LED屏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鐘，敲響了新年的鐘聲。人山人海里爆發出一陣陣熱烈的歡呼，許多人興奮地喊著“新年快樂”，仿佛剛剛經歷了一個重大的歷史時刻。

安海大橋正處于封閉狀態中，今晚新年晚會的壓軸節目是安海大橋上的焰火表演。此時，安海大橋上的焰火裝置已經準備完畢，在新年鐘聲敲響的那一刻，無數焰火從安海大橋發出，直沖云霄，在空中燦爛地盛開。焰火表演極大地渲染了晚會的氣氛，不少觀眾拿出攝像機，把這盛大的一幕記錄下來。

“新年快樂。”我拿出水晶球，水晶球里，明福和落龍的靈魂跳動著。我微微一笑，舉起水晶球，讓明福和落龍看到漫天燦爛的焰火。

“新年快樂！”未央不聲不響地飛到我身邊，“就你一個坐在橋上看焰火，不無聊嗎？”

“哪會，還有兩個靈魂陪著我呢，”我把水晶球收起來，“這是我們死后度過的第一個新年呢。”

“對死神來說，新年是毫無意義的，”未央拿出兩個雪糕，扔了一個給我，“請你的。”

“你哪來的雪糕？”我問道。

“昨天收了一個死人的靈魂后，我拿走了他身上的錢。然后，到雪糕店里，趁著老板不注意，把錢放在抽屜里，拿了兩個雪糕就走了，”未央說道，“反正我們是死神，發發死人財，也未嘗不可。”

我舔了舔雪糕，原本應該很美味的雪糕，到了死神的嘴里卻沒什么味道，連一點冰凍的感覺都沒有。

“這兩個月里，你一個靈魂都沒收吧，”未央說著把自己的水晶球拿出來，“今天我終于收夠了10個靈魂，可是思索再三之后，我把所有靈魂都放到死靈池里了。”

“為什么？”我問道。

“你太有趣了，我忍不住想多陪你玩一玩，”未央淡淡一笑，“況且，我也不急著成為黑水晶死神。”

“現在，你想你的家人嗎？”我問道。

“家人？從我選擇自殺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有家人了，”未央收起笑容，臉色冷得可怕，“這個世界，早就和我沒關系了。”

“何必這么絕情呢，好歹，這個世界，曾經陪伴過我們，”我望著遠處歡呼的人群，“曾經，我們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是這個世界拋棄了我們，所以，我們不必對這個世界心存感激，”未央冷冷望著遠處的人群，“他們的喜怒哀樂，和我們又有什么關系？當我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有誰能真切地理解我們的痛楚？”

“我覺得，這個世界還沒那么糟糕，”我微笑著搖搖頭，“就算是死神，如果能聆聽那些靈魂的故事，也依然會很溫暖。”

“溫暖？對死神來說，有什么溫暖？”未央輕蔑地一笑，“別忘了，我們之所以選擇離開這個世界，就是因為，這個世界，已經堅硬如冰，寒氣逼人。對這個世界，我已經毫無留戀了。我所做的，只不過是還原這個世界原來的色彩罷了。”

說完，未央輕輕一躍，在以自由落體下落一段距離后，貼著海面飛行，掠過人山人海，從我的視線里消失。此刻歡樂的人群并不知道，剛剛，他們和死神擦肩而過。

7

草薇把耳塞塞進耳朵里，整個人悶在被窩里。為了避免看到窗外的焰火，草薇拉上了窗簾。盡管如此，隱隱約約的焰火聲還是不停拉扯著草薇的心臟。

度過了好似世界末日般的持久，草薇才覺得周圍安靜了下來。焰火應該結束了吧，草薇小心翼翼地鉆出被窩，摘下耳塞，掙扎著下了床。

草薇的家就在安海大橋附近，此刻，不少小區的住戶正在天臺觀看焰火，整個安海市再也沒有比這個小區能更好地觀看到壯麗的焰火了。可是對草薇來說，壯麗的焰火，卻是對她脆弱的神經的巨大摧殘。

草薇拉開窗簾，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直到這時，她才對自己說了一聲：“新年快樂。”

又多活了一年，這算是過去一年里最大的成績了。草薇想起了8年前死去的同學們，又想起了半年多前清明節的那起車禍。時隔7年，草薇再一次奇跡般地死里逃生，可是這樣一來，一直籠罩著草薇的陰影，又多了一層。

新年晚會遺留的氣氛仍未結束，絢爛的燈光依舊照亮著這座城市。在絢爛的燈光下，焰火留下的煙霧仍未散去，還在一點一點地飄散著，散發著淡淡的火藥味。草薇不喜歡這股味道，她正想關上窗，卻突然發現，安海大橋的橋頂，好像有一個黑影。草薇以為自己看錯了，又眨了眨眼睛。沒錯，大橋的橋頂的確隱隱約約有一個黑影，像是一個人坐在橋頂上。今晚的安海大橋不是封閉了嗎，而且就算是平時，也沒有人能夠上到那么高的橋頂啊。

也許，那是一只飛鳥吧，自己真的不過是看錯了。草薇笑著搖了搖頭，關上窗拉上了窗簾。時候已經不早了，該睡了。

入睡后，草薇做了一個夢。這個夢和平時有些不一樣，草薇夢見自己在一間很大的商場里，周圍是推著購物車的人群。而自己則孤零零地站在林立的貨架間，手里空無一物，看著周圍的人來人往。而自己仿佛是透明的，誰都沒有發現她。

草薇在貨架間漫無目的地走著，瀏覽著包圍著自己的玲瑯滿目的商品。草薇不喜歡購物，特別不喜歡大商場，更別說是一個人購物了。草薇想要快點離開商場，于是留意著掛在天花板的指示牌。商場的天花板掛滿了各種指示牌，唯獨沒有出口的標志。草薇在商場里到處亂跑，像只無頭蒼蠅一樣，有時候還會撞上周圍的路人或者購物車。在亂跑的時候，草薇的方向感總是很差，經常會撞到旁邊的人。可是這一次，被撞倒的人卻一點也不怪草薇，準確地說，是連理都沒理草薇，仿佛草薇是不存在的一樣。草薇跑了好長一段路，也沒找到出口的指示牌。無奈之下，只好向一個工作人員詢問。

“你好，請問出口在哪里？”草薇朝一個工作人員問道。

“出口？這里沒有出口啊，”工作人員轉過身來，猙獰地一笑，“這里哪有出口啊，進來了，就跑不出去了。”

草薇驚恐地后退了幾步，她不明白為什么工作人員笑得那么可怕。幾秒鐘后，她發現工作人員的臉漸漸變黑，皮膚大塊大塊地脫落，被撕裂的皮膚的縫隙中，不停冒出火花。草薇環顧四周，發現每個人的臉上都冒出火焰，火焰點燃了貨架上的商品，大火瞬間蔓延開來。

“啊……”草薇慘叫著在貨架間奔跑，商場已經被大火包圍了，草薇完全不知道該怎么逃。熾熱的感覺撕扯著她的心臟和大腦，草薇覺得自己的心臟膨脹著，隨時可能爆裂。

“草薇……”草薇突然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草薇轉過身一看，是一個穿著黑色長袍，頭戴連衣帽的少女。

“你是誰？”草薇驚慌地問道。

“你好，我是死神，”黑衣少女抬起頭，淡淡一笑，“你該學會去面對你的恐懼了，草薇……”

草薇覺得自己的身體在下墜，周圍的商場和火焰都消失了。醒來時，草薇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原來，剛剛的一切，只是一個夢。

等等，這真的是一個夢嗎？草薇突然發現，床邊的椅子上坐著一個黑影。草薇打開床頭燈，赫然發現這是一個穿著黑色長袍，戴著連衣帽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