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在城市里游蕩了兩天，我開始覺得孤獨了，因為，不管我怎么呼喊，身邊的人就是看不到我，也聽不到我的聲音。我有很多話想說，但就是沒有人回應我。兩天來，我發現了幾個死亡氣息很濃厚的人，可我都在他們發現我之前躲起來了。我很想找個人傾訴，可是我又不想告訴他們死期快到的事情。

晚上，我游蕩到一處工地。工地里，工人們都下班了，聚集在休息室里看電視。我躲在他們身后，靠在墻上看著電視。現在播放的是本地新聞，內容是說兩天前，安海市一位高中女生失蹤了。而那個失蹤的女生，正是我。在新聞的鏡頭里，是爸爸疲憊悲傷的表情。爸爸面對鏡頭說道：“紫尚，爸爸錯怪你了，爸爸向你道歉。要是你現在在看電視，看到這則消息的話，就趕快回來吧。家人們都很想你，都在找你……”說到這里，爸爸說不下去了，對著鏡頭擦著眼淚。

我看到了這則消息，可是，我卻回不去了。家人們現在還不知道我已經死了吧。我不忍心繼續想下去，要是他們知道我死去了，會是什么樣子。

“城里的孩子真是嬌貴啊，不就是被冤枉了一下嗎，至于離家出走嗎，”一位工人說道，“我小時候，被冤枉偷了家里的錢，被我爸打了個半死，現在不還好好的。”

“看來，孩子還是要吃點苦才好啊，”另一位工人說道，“這個女生的家人也太可憐了，真希望他們能夠找到親人啊。”

新聞播完了，工人們感慨幾聲就散開了。我正準備離開休息室，突然，我發現有一個工人的死亡氣息很濃厚。我急忙躲了起來，還好，沒被他發現。

我在工地里漫無目的地游蕩著，不知不覺來到了一處廁所附近。有人在里面上廁所，我正準備走開。這時候，一個工人剛好走出廁所，目光朝我這邊望過來——正是那個死亡氣息很濃厚的工人。被發現了！愣了一秒鐘后，我撒腿就跑。那個工人發現我跑了，急忙追了上來。

該怎么辦呢？我是不是應該躲開他呢？這時候，我來到了工地的圍墻前。我正想飛身越過圍墻，那個工人喊了一聲：“你是誰？”

我愣愣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他長大了嘴巴，驚訝地說道：“你……你不就是剛剛電視上說的那個失蹤的女高中生嗎？你怎么到這里來了？你知道你爸媽多么擔心你嗎？你和家人的誤會都已經澄清了，快回家去吧，天都這么晚了。”

“明福，你一個人在那里干嘛呢？”一個聲音傳來，不遠處，一個工人出現在轉角的地方，朝和我說話的工人大喊著。

“這里不只我一個人，還有……”趁著那個叫明福的工人不注意，我穿過圍墻跑開了。我躲在圍墻后面，聽著他們的對話。

“這里剛剛還有一個人的啊，怎么不見了？”明福疑惑地說道，“就是那個……”

“明福，你可別嚇我，剛剛這里就只有你一個人，”另一個工人說道，“你肯定是干活太累眼花了吧，走，打牌去。”

之后，我就再也沒聽到他們的對話了。我松了口氣，悄悄潛進工地里。那個叫明福的工人，是我死后第一個看到我的人。不知怎么的，我總覺得有些放不下他。

我在暗中監視著明福，直到明福拖著疲憊的身軀去休息，我才稍稍安了心。這一晚，算是沒什么事情了吧。我飛到工地高高的吊塔上，俯視著腳下逐漸安靜下來的城市。

一切仿佛如同夢境一般，一個星期前，我還活生生地存在在這個世界上。而現在，我卻徹底成了這個世界的觀眾。或許，這就是一個夢境呢？也許一覺醒來之后，我會發現我躺在家里舒適的床上，爸爸準備好了早餐，月樹催促我趕快起床，一切照舊。想到這里，我躺倒在吊塔的塔臂上。現在的我，躺在哪里都是一樣的，名義上是死神，實際上，跟一個流浪漢差不多。

不知不覺，我又睡著了。

9

一覺醒來的時候，天剛剛發亮，我發現自己躺在吊塔下的建筑物的屋面上。一定是我晚上翻身的時候從吊塔上摔下來的，可我是死神，這對我來說完全沒有傷害，甚至沒有影響到我可有可無的睡眠。醒來了，我還是死神，一切都沒有改變。

我坐在屋面上，雙腿垂著。工人們陸陸續續開始工作，不過沒有一個工人看到我。我在想著，現在，明福是不是也開始工作了呢？以往這個時間，我應該起床準備吃早餐了。此刻，我的家人們，是不是又度過了一個難眠的夜晚？

這時候，我看到明福戴著安全帽從我所在的建筑物旁邊走過。我的視線跟著明福，還好，明福沒有發現我。我尋找著可以隱藏的地方，一路監視著明福。一夜過去了，明福的死亡氣息更加濃厚了，也就是說，他隨時可能會失去生命。我跟著明福從一棟樓跑到另一棟樓，最后，明福來到一棟即將完工的大樓前。

“明福，來了啊，”一名工人上前拍了拍明福的肩膀，“這里先交給你了，我下去一下。”

明福點了點頭，抬頭看著樓上忙碌的工人們。一個年輕的工人正在搬運水泥，那名工人看上去很瘦小，沉重的水泥扛在肩上，把他的身體壓得搖搖晃晃。明福抬頭朝那個工人喊了一聲，“需要幫忙嗎？”

“不……不需要，”年輕的工人喘著氣，笑了笑說道，明福也笑了笑，準備登上腳手架。這時候，意外發生了。年輕的工人手一滑，肩上的水泥從樓上掉下來，剛好朝明福砸過去！

那么重的水泥從幾層樓高的地方砸下來，被砸中的人基本是兇多吉少。我下意識從建筑物中沖出，沖到明福面前，一把把他推出幾米遠。推倒明福后，我剛好站在明福原先的位置上。那袋水泥結結實實砸在我身上。我沒什么事情，倒是明福嚇得不輕，目瞪口呆看著我。

“我沒事，你還好吧。”我說道。

“我……我……”明福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這時候，周圍幾名工人圍了上來，扶起了明福。

“對不起，對不起……”闖禍的工人一路跑下來，“明福大哥，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明福哆哆嗦嗦地站起來，呆呆地看著我。很明顯，他已經注意到，只有他能夠看見我這件事情了。

“我還會來找你的。”我丟下一句話，離開了。

晚上，我在工地里游蕩著，尋找著明福。我想，我的出現會不會嚇到他了？不知不覺，我來到一堆鋼筋前。鋼筋堆上坐著一個人影，我認出來，是明福。我飛上鋼筋堆，輕聲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你……你到底是誰啊？”明福轉過身，緩緩站起來，“你長得很像電視上那個失蹤的女高中生，可是為什么只有我能夠看到你？”

“沒錯，我就是那個失蹤的女高中生，”我點點頭說道，“不過我已經死了，成了死神。而之所以只有你能看到我，是因為你要死了。很遺憾，告訴你這個事情。”

明福呆呆地看著我，像是在掙扎著要不要相信我的話。他的身體顫抖著，好幾次差點從鋼筋堆上摔下去。過了好久，他才哆哆嗦嗦地問道：“你是神靈嗎？”

“算是吧。”我點點頭說道，“真是可笑，一個星期前我還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星期后，我居然成為神靈了。”

“神靈，你救了我一命啊！”明福撲通一聲跪下來，“今天早上要不是你，我就沒命了……”

“我不過是下意識去救你罷了，而且，也改變不了你即將死去的事實，”我嘆了口氣說道，“作為死神，我只是在你死后，來收走你靈魂。”

明福抬起頭來，臉上布滿了淚水：“所以，我依然是個快死的人，對嗎？”

“是的，趁著現在還活著，有什么遺言的話趕快寫下來吧，”我靜靜地說道，“不要像我一樣，留下一堆遺憾就死了。”

“可我還有好多事情沒完成啊，”明福趴在鋼筋堆上，小聲哭泣著，“我還沒為我父母送終，我還沒看著我女兒長大，我還沒……”

我蹲下身來，手輕輕放在明福肩膀上。明福顫抖了一下：“你真的是死神，手好冰冷。”

我把手收回，無助地看著明福。面對這個快死的男人，我還能做什么呢？除了盡力幫他多活一段時間之外。

這時候，遠處有人喊了一聲明福的名字：“明福，你的電話！”

“哦，來了！”明福急忙起身應了一聲，擦干凈臉上的淚水，對我說道，“對不起，我現在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先離開一會兒。”

我目送著明福離開，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我是個神靈，可是，神靈也有為難的時候。我躺倒在鋼筋堆上，睜著眼睛躺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