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我繼續在工地里游蕩。不經意間，我看到明福背著一個背包，從工地的辦公樓里出來，眼圈紅紅的。這個可憐的男人，在得知自己快死的消息之后，難過地流了一晚上的眼淚吧。人，總是要等到快死的時候，才會意識到自己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完成。

當明福走到一個無人的角落的時候，我攔住了他：“你怎么了？是因為得知自己快死了，所以才這么傷心嗎？”

“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而已，還有更嚴重的事情，”明福蹲下身來，捂著臉嘆了口氣，“昨晚我接到家里的電話，說我女兒突然病了，病得很重。醫生說，我女兒可能……可能治不過來了……”

我呆住了，原來明福的傷悲，不僅僅是因為自己。再堅強的人，也有脆弱的一面。也許明福怕的不是死，而是失去自己的親人。

“神靈，求你幫幫我，救救我女兒好嗎？”明福突然跪下來，緊緊抱住我，“我死了沒關系，可千萬要救救我女兒啊。哪怕是拿我的命換我女兒的命我都愿意啊……”

這句話好熟悉，仿佛很久以前聽誰講過。我用我冰冷無比的手扶起明福：“也許我無力拯救你的女兒，但我愿意試一試。但是，我無法保證我能成功。”

“謝謝，謝謝……”明福不停點著頭，“小的時候老是聽奶奶提起神靈的事情，沒想到，這次真的遇到神靈了……”

昨晚得知女兒病重的消息后，明福立刻向工地請了假。我決定跟著明福回家去看看他女兒，一方面是因為他女兒，另一方面，假如明福突然死去了，我也能及時收走他的靈魂。

我們來到車站，現在不是出行旺季，車站的乘客不是很多。明福買了一張票，和我一起來到候車廳。剛進候車廳我就嚇了一跳——我發現候車廳里有不少人的死亡氣息很濃厚，我讓明福先找個座位坐下來。我躲了起來，想弄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躲在售票廳屋頂的夾層里，漸漸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那些死亡氣息濃厚的人，全都買了同一車次的車票，而那一車次的目的地，剛好就是明福的老家。這是怎么回事呢？過了一會兒我明白了——這一車次的客車要出事，所以，到時候，車上的很多人，會死……

我小心翼翼來到候車大廳，躲在一堵墻后面，我看到明福正坐在椅子上，無精打采地低著頭。我喊了一聲他的名字，讓他過來。明福疑惑地走過來問道：“怎么了？”

“把車票拿來給我看看。”我說道。

明福把車票拿給我看，正是即將出事的那一個車次的車票。我把車票撕碎，果斷對明福說道：“去買下一個車次的車票，這輛車不能坐。”

“為什么？”明福看著被我撕碎的車票，著急地說道，“下一時次的車還要再等兩個小時呢，況且這車票很貴呢，我想多留點錢給家里……”

“如果你想活著見到你女兒，就照我說的去做。”我一臉嚴肅，語氣冷冰冰的。明福被我嚇了一跳，只得點了點頭。

我思索著該如何拯救那一車的人，可是，我有什么辦法呢？跟那些人說明，讓他們不要去坐那一趟車？可是，他們會相信我這個奇裝異服的小女孩嗎？也許他們發現只有他們才能看到我的時候，會相信我呢？這時候，車閘打開了，乘車的人涌進停車場，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上了車，走上通往死亡的道路。果然，這個世界上，也有神靈做不到的事情。

我回到明福身邊，明福看了我一眼，眼睛里充滿疑惑。我只得告訴他，“乘坐那一車次的人，幾乎都會死。所以，我沒讓你坐那部車。”

“真的嗎？”明福臉色蒼白，說不出話來。

兩個小時后，明福登上了下一部車，我沒有上車，我想我很有必要跟在車后面，看看會出什么事情。明福的死亡氣息依然很濃厚，隨時都會有危險。

客車在路上開著，我跟在汽車旁邊，一路飄行。汽車的速度再快，我都能輕松跟上。我一直逃脫不了那種做夢的感覺，總覺得下一刻，我會在某一個地方醒來。

汽車開了6個小時，我也不知疲倦地飛了6個小時。到晚上的時候，前方的路走不了了，汽車停了下來。我聽到前方有一陣陣的哭聲，許多警察和醫護人員在前方。馬路邊放著十來個藍色的尸袋，不時有人抬著一副托著渾身是血的傷員的擔架跑過來，有些傷員的死亡氣息很濃厚，估計是搶救不過來了。坐在車上的明福呆呆地看著這一切，臉上寫滿了恐懼。一位警察跑過來，對開車的司機說道：“繞道吧，前方發生車禍，這條路暫時走不了了。”

司機搖了搖頭，在警察的指引下朝另一條路開去。我呆呆地望著這一切，心里不知道應該慶幸還是悲傷。

出事的那一輛車，剛好是之前明福準備搭乘的那輛車。如果沒有我的提醒，恐怕現在，明福已經死去了。

11

因為遇到車禍而繞道的緣故，客車一直到第三天傍晚才到鎮里的車站。明福下了車，我看到明福憔悴了許多，臉色一直很蒼白，嘴唇一直顫抖著。我上前扶住明福，輕輕拍著他的肩膀，希望能給他一點安慰。

明福攔了一輛三輪摩托車，又過了半個小時才到達鎮醫院。明福的女兒住在醫院8樓的病房，臉色比明福還要蒼白，身上插著幾條管子。明福的父母守在病房門口，身旁還放著一個吃剩一半的盒飯。盒飯已經涼了，一點溫度都沒有。

“爸，媽…..”明福哭著走上前去，“我回來了……”

明福的母親一把抱住明福，兩行眼淚流了下來：“你怎么這么久才回來啊，真是嚇死我了，前天聽說有輛開到這里的客車出了車禍，死傷慘重，我還以為你在車上，急忙讓你爸去出事的地方看。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你，我還以為……”

“媽，我不是好好的嗎，沒事，”明福含著眼淚笑著，“爸，你們還好吧。”

“我沒事，剛剛從出車禍的地方回來，你沒事就好了，”明福的父親說著把那個已經涼了的盒飯遞到明福面前，“你還沒吃吧，吃點東西吧。”

“沒事，我不餓。”明福搖了搖頭，對父親說道，“還是你們吃吧。雪兒情況怎樣？醫生怎么說？”

“一星期前，雪兒就一直發燒，我們還以為只是感冒，就叫村里的醫生給看了看，沒想到，一直好不了，反而加重了，”母親說著抹了抹眼睛，“雪兒接連昏迷了幾天，村里的醫生說治不了，讓我們送到鎮醫院。鎮醫院的醫生說雪兒得了一種病，那種病我也說不上名字。醫生說雪兒病得很重，鎮醫院也沒辦法，現在雪兒的情況也沒法轉院，只能等上面醫院的醫生下來看看雪兒了……”

“怎么會這樣？”明福跌跌撞撞地走進病房，輕輕撫摸著雪兒蒼白的臉龐。我靜靜走上前，把手放在明福的肩膀上。

“救救雪兒，好嗎？”明福小聲對我說道，“你看雪兒，多么可愛的一個孩子，雖然你是死神，但你一定不忍心帶走她的，對嗎？”

“我只是死神，沒有能力決定生死，”我看著雪兒說道，“最多，我努力讓雪兒多活一陣子。其他的，我無能為力。”

“如果雪兒沒了，我也活不下去了，到時候，你也把我一起帶走吧，”明福坐在椅子上，手捂著臉，“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雪兒……”

“你走了，你父母怎么辦？”我轉過身，看了一眼明福的父母，“雪兒是你的家人，你父母也是你的家人啊。”

“那就等到為我父母養老送終之后，你再把我帶走，”明福說道，“到時候，我也沒有親人了，一個人活著，也沒意思了。”

我看著明福和雪兒身上逐漸變濃的死亡氣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如果現在雪兒醒著，一定能看到我吧。雪兒會對我說些什么呢？雪兒的年齡，和我車禍那一年的年齡差不多。這時候的雪兒，是否知道死亡是怎么一回事呢？假如她能活下來，這段與死神擦肩而過的經歷，又是否會讓她領悟到些什么呢？

不知不覺，明福趴在雪兒的病床前睡著了，他太累了，奔波了幾天，被各種思緒折磨著。病房外，明福的父母在椅子上也相互依偎著睡著了。這對可憐的老夫婦，這些天來一定沒睡過一個好覺吧。希望明福的到來，可以給他們一點微薄的安慰。

病房里的氣氛很不好，我來到天臺，想透透氣。夜已經深了，漆黑的夜空中沒有一顆星星。今晚是個陰天，正好配上醫院沉悶的氣息。我舒了口氣，原來，死神也不喜歡這種壓抑的感覺。

“那個女孩子是我的，不許跟我搶哦。”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傳來，我嚇了一跳，在這里，除了明福和雪兒之外，還有人能夠看到我？我轉過身，在天臺的另一個角落里，站著一個黑影。那個黑影和我一樣，穿著黑色的斗篷，帶著黑色的連衣帽，手里拿著一個紅色的水晶球。原來，她也是死神。

“你也是死神？”我走上前去，打量著她。那個死神的年齡和我差不多，也是個少女。她冷冷地看著我，那種冰冷的眼神，連我都有些無法忍受。

“我一路跟著你到這里，你一定不知道吧，”死神冷冷一笑，“真好笑，死神的職責是把死人的靈魂帶走，你倒好，反而出手救人了。”

“你怎么知道我救人的事情？難道你一直在跟著我嗎？”我有些吃驚，“從安海市，一直跟到這里？”

“我比你早死了幾個星期，剛好在死靈界見到你，”死神說道，“然后無意間看到你救了那個工人。我覺得你太有趣了，原來死神也是會救人的，于是，就一直跟著你，看看在你和那個工人之間，還會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不過是出于本能而已，畢竟，在這個世界里活了那么久，”我抬頭望望黑色的夜空說道，“你說的那個女孩子，是明福的女兒嗎？”

“原來那個工人叫明福啊，沒錯，我說的就是他的女兒，”死神說道，“真是一個意外的收獲，本來是想來玩一玩的，誰知道，碰上了一個死亡氣息濃厚的人。”

“你一定要帶走那個可憐的女孩子嗎？”我問道。

“我們只是死神，只負責把死人的靈魂帶走，而無法決定生死，”死神緊盯著我的眼睛說道，“你一定明白這一點吧。所以，我帶不帶走那個女孩子，我說了不算。如果她真的死了，我會毫不猶豫帶走她的靈魂。如果明福死了，我相信你也會那么做的，對吧？”

“我知道，我只不過是想讓他們父女倆多活一段時間而已。”我說道，“讓他們不要帶著遺憾離開這個世界。”

“拜托，你是死神，死神怎么能講究這些情感呢？”死神哈哈大笑著說道，“人是貪婪的動物，一個遺憾解決了，還會有另外的遺憾。我們都曾經在這個世界活過，對于人的天性，我們應該都很清楚的。”

說完，死神微微一笑，向后倒下去。我急忙沖上去，死神已經落在地上了。她從地上站起來，對我笑了笑，而后，重新跑進醫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