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樓下大客廳，壽慶裝飾依舊，燈光雖比那天少開了一些，但仍不失喜慶的輝煌。

兩圓桌豐盛佳肴熱氣騰騰，香味撲鼻。

唐國忠被火根夫婦讓在上席，其余兒女媳婦女婿們分坐兩桌。椒椒坐在小字輩一起，那是不喝酒不抽煙的人群。

火根習慣邊喝酒吃菜，邊抽煙說話，雖然他知道這種習慣有害健康，他也要堅持"擺譜"，似乎不這樣，就顯不出老總的身份、派頭。這會兒他對唐國忠說：“大哥，小弟我就喜歡咱們中國的老傳統，大家庭幾代同堂，共吃共喝，熱熱鬧鬧，好一派人丁興旺，富貴盈門的欣欣向榮景象。”

唐國忠點頭道：“嗯。在美國，一個家庭相聚這么多人在一起吃日常便飯，已經沒有了?！?

火根滿臉發亮，二目放光，說：“這就是我們中國的特色，也就是小弟我這個家庭的特色和驕傲。它可以增進上下幾輩人之間的感情，強化兄弟姐妹之間的凝聚力。如果用來創事業，一定會蒸蒸日上，發家致富；如果用來對外，那就是無往不勝。就像當初爺爺那樣！”

“你爺爺當年‘唐萬順’，還沒有你這么多子女兒媳女婿在一起奮斗！”王金秀搶過話來說道，“可是小龍還沒回來，是個大缺陷?！?

提起小龍，火根更來勁了：“哦，說到小龍，老爸我要向你們宣布一個奇跡：今天早上我特請大伯一同去了小龍那個監獄，會見了他們X改農場的領導，正縣級干部，只向他們介紹了一下大伯的美籍身份，遞出去的護照也只看了一眼，就免掉了小龍兩三萬元的贊助費和捐獻費。估計，還有可能再減刑，提前出獄。你們說，是不是奇跡？”

眾口附和道：

“是奇跡！”

“聽都沒聽見過！”

陰死鬼金水扶正了一下金絲邊眼鏡，大聲奉承道：“太奇了！哎，老爸，我還聽說您這一趟，如果使小龍能提前兩年出來，這兩年省去的贊助費、捐獻費，再加上小龍出來開車賺的，總共就有20多萬哪！”

寶蓮也添油加醋道：“這就等于老爸在一天之內，就借用大伯的美國身分，連省帶賺20幾萬，真是嚇人的奇跡呀！”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拍馬屁：

“嗬！老爸真行！真是我們的帶頭狼！”

“還是老爸本事大！”

“老爸的腦子真靈，我怎么就學不會呢！”

椒椒沒有做聲，只顧吃飯。她不想在老爸面前討好。她知道，這只是老爸的估計，猜測，未必是真的。就算有些真，監獄里的變數也是很大的，其中重要的是小龍不能再出事，比如再打個抱不平，把人打傷了，監獄可不會放過。

唐國忠也未表示什么。他在靜觀各人的表現，了解他們的言行。有時也微笑著點點頭，但含意是模糊的。

金水又大聲舉杯道：“各位，我建議，為老爸的成功，為20幾萬，干杯！”

“干杯！”大家高喊。

火根滿面春風地與后代們舉杯同飲。

唐國忠已知，金水在這個大家庭和客運公司中非同一般，是火根的重臣，后輩的領頭狼。

小字輩們吃起飯菜來如風卷殘云，沒什么禮數;好吃的，都爭先恐后，不好吃的，或不愛吃的，就推向一邊；有的，吃飯還玩“剪刀”、“錘子”、“紙”游戲，賭喝飲料和不愛吃的菜，顯得沒什么教養。

椒椒只在一旁瞪眼、生氣，不便管他們。

大人們少量飲酒后已開始吃飯，因有的人半夜還要出車載客，惟火根還在與唐國忠細酌、閑聊。

火根說：“大哥，剛才李國才局長親自登門來請我們兄弟倆，明天中午去天鵝賓館小宴會廳赴宴，主要是為您接風洗塵，交個朋友。他可是位有大背景的局長啊?！?

唐國忠問道：“還有什么意圖嗎？”

火根說：“他沒說。還有劉富貴局長，安排在后天中午宴請。再下面依次是杜大鵬書記，楊天鶴總經理，漆亞先部長，林小彪廠長，王飛鴻秘書長等各位領導，地點大都在本市最豪華高級的天鵝賓館和紅樓夢酒家以及米西米西大飯店。只有內弟王秘書長是設家宴款待。”

“太好了！”

“老爸和大伯在本地的聲望就大漲啰！”

“為老爸和大伯鼓掌！”

火根的兒女媳婦女婿們又哄叫著使勁鼓掌。

在他們的記憶里，從來沒有一位局長、書記、部長、總經理宴請過有政協委員和個體企業家頭銜的老爸，相反，都是老爸宴請他們。何況這次是排著隊宴請。而且，都是在最豪華的賓館、酒家，大有乞丐一步登上王府，受寵于皇親國舅之感，怎不令他們大喊大叫又鼓掌呢！

“如此一來，大伯我也跟著沾光了?！碧茋倚χf。

火根趕緊申明：“不不。大哥說反了。是小弟我和我的客運公司，還有我這些兒女后輩們要跟著大哥沾光了?！?

唐國忠把話一轉道：“不過二弟，千萬不要上報紙、廣播電臺和電視新聞，鬧得滿城風雨喲。否則，弄得大家下不了臺，可別怪我呀?！?

火根愣了片刻，不情愿地說：“那是當然。那是當然?！?

眾人狐疑地望著唐國忠，滿腦子的問號。

“為什么，大伯？”金水閃了閃狡黠的眼睛，揣摩著問道。

唐國忠盯著他說：“以后，你自然會明白?！?

第二天上午，老母親張喜姑坐在自己房里那張舊藤椅上，唐國忠身著回來那天路過C縣車站時買的那套牛仔服，剝香蕉喂給母親吃。椒椒站在婆婆身后替老人家梳頭健身，這也是唐國忠安排的。他認為一天給母親梳幾次頭，對康復有幫助。這時候，他對母親說：“媽媽，今天中午火根要我和他一起，去天鵝賓館參加宴請，是李國才局長做東?！?

母親一聽局長請客，就知有名堂，告誡兒子說：“那位局長不是請火根，從來沒有過官請民的；人家是請你，看中你是從美國回來的有派頭的人物，必定有求于你，要提防?！?

唐國忠欽佩地看著母親，他沒想到老人家對外面的事，亦有自己的認識，而且如此明白，故回答道：“媽媽說得對，兒子我會注意提防?！?

椒椒也說：“婆婆，大伯赴宴前換了這身衣服，小孫女我認為，就是一種提防的表示。像李局長這一類官，拿公家的錢請大伯吃高級賓館的奢華筵席，不外有兩點相求：一是要大伯這位美國來客投資，或做引進外資的中介人，為他撐臉面；二是托大伯作保，送子女去美國留學，然后爭取拿到綠卡，獲得永久居住權?！?

母親笑了：“這就叫‘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椒椒也學會了用心思看人看事了。還有第三么？”

椒椒說：“有。第三是李局長借個名義去美國考察，到時候找大伯幫忙做成一兩件事?！?

母親哈哈大笑，片刻之后又道：“都被椒椒說到了。水根兒呀，你去赴宴吧，娘不擔心你上人家的當了?！?

唐國忠一片誠摯地說：“謝謝媽媽?！?

椒椒逗趣道：“大伯，您還應該謝我才對。”

唐國忠說：“嗯。是應該謝你。不過，我從美國回來前，我的上海女婿也向我講過，來到家鄉，我又從本地出的一張舊報紙上讀到過外商投資‘五多五少’的報道，使我也……”

“好哇，原來大伯您什么都清楚，我的提醒竟成了‘班門弄斧’！”椒椒自愧地說。

唐國忠說：“不對。婆婆和你在本地多年，了解的事很不少，對我的告誡和提醒，都是十分重要的。”

“大伯真有在家鄉投資的意向？”椒椒問。

忽然，居室外傳來敲門聲：“杜杜杜！”稍響，接著是劉嫂喊道：“三小姐，請開門！”

“來啰！”椒椒快步出來開了門。

劉嫂說：“三小姐，實在對不起，你爸叫我來請大伯下去赴宴，我來照料老人家。李局長已派小車子來接啦?！?

“我大伯已準備好了?！苯方奉I劉嫂進到老人家房里。

劉嫂又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唐國忠只好交待了幾句，才轉向小侄女道：“椒椒，你也跟我一起去?！?

“我也去？人家可沒請我呀？”椒椒一臉茫然。

唐國忠說：“他們沒請我請了，你熟哇！”

“好吧。我也要換一身衣服。”椒椒說完，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唐國忠向母親告了辭，盡管老人家還是那副癡呆呆的樣子。又等了等，便同椒椒一起下樓。到了樓下，正在沙發上吸煙的火根見唐國忠這一身裝束，便起身問道：“大哥，今天去參加宴請，怎么換了這一身……？”

“怎么？不好嗎？”唐國忠雙手一揚，“這可是美國最流行的時裝，酷得很哪！”

的確很酷。火根想。這套牛仔服穿在大哥身上，再配以高檔襯衫，高檔領帶和亮晶晶的意大利皮鞋，確實別有一種灑脫、高雅和說不出的風韻，就像美國西部電影里風靡全球，十分搶眼的高層騎士一般。

“好。好。”火根看著看著，有點兒傻了般連連贊道，“又是一種風度，比小弟這身三千多塊錢的西服，高雅多了。像美國電影明星?！?

外面連響了兩聲喇叭。

“哦，汽車又在催了?！被鸶D臉，忽然發現椒椒緊隨在大哥身后，“怎么，椒椒……？”

椒椒說：“爸，大伯要我也去?！?

唐國忠說：“遇事好有個幫手，比如喝酒。”

火根：“今天不會喝很多酒，主要是交談。”

“交談？宴請交談什么？”唐國忠故意問道。

火根也不便多說：“到了那里就會知道。”

“那我更要帶椒椒去了?！碧茋蚁褚殉芍裨谛兀蝗輨e人干擾地說。

火根只好點頭。但他又向椒椒叮囑道：“你可千萬不要亂說，那兒不是在家里。知道嗎？”

“知道。”椒椒心想：我什么時候亂說了？

唐國忠相信，有重要事情發生，椒椒不會不說。他畢竟48年不在家鄉，首次出外參加這樣的官方宴請，很需要既深刻了解火根，又熟知地方官員情況的椒椒同去。

在院里等待的是一輛桔紅色進口原裝奔馳小轎車，相當高級豪華。唐國忠知道，這種車在美國，也不是中下級官員能夠坐的。

火根陪大哥和司機寒暄幾句，便坐進了這輛車的后座，非常寬敞、舒適。

椒椒跟在后面，上了右前座。

小車啟動，沒有多大聲響，尾氣也很小，白白的。行駛中，速度雖快，卻沒什么震動感。不一會兒，小轎車就折進了天鵝賓館大門，來到宴會廳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