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我來到住院大樓對面的醫護人員宿舍樓樓頂，剛好，我可以看到爸爸的病房。爸爸的病房的燈暗了，也許，爸爸也需要休息了。但是對于爸爸來說，他衰弱的大腦，顯然是無法抵御這漫長的一夜的。這一夜，注定是孤獨無眠的。

現在，我會希望誰來陪著我呢？是天使紫尚，還是魔鬼夢塵？也許無論是誰陪著我，都差不多。天使也好，魔鬼也罷，不過是一瞬之差。而我，行走在這兩個世界中間，不偏不倚，卻矛盾重重。

“怎么獨自一人發著呆呢？又遇到什么事情了？”這一次，從天而降出現在我身邊的，是夢塵。

“我爸爸要死了，現在的我，很復雜，手足無措。”我說道。

“讓我猜一猜，你爸爸，不會也在你的名單上吧？”夢塵說道。

“你怎么知道？”我問道。

“對于子女來說，父母親的離去，是最痛苦的事情，這是無需理由的，”夢塵說道，“哪怕已經不在同一個世界了，哪怕已經不再有血緣和法律上的關系了，這份關系，不是一死就能了之的。你如此矛盾，是因為你和你父親之間，除了父女關系，還有別的關系吧。”

“是啊，曾經，他是我名單上的人，但是現在，我卻希望他好起來，”我抬起頭，望著爸爸所在的病房，“我不希望他死去，就如同六年前，他不希望我死去那樣。”

“你知道嗎？當初，我和你一樣，對自己的死耿耿于懷，并因此大開殺戒，”夢塵說道，“剛開始復仇的時候，我有一種特別的滿足感。那些曾經在我面前不可一世的人，全都跪倒在我面前，祈求我的原諒。真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后來呢？回想起自己那段時光，有什么感覺呢？”我問道。

“我仍然覺得，我做得對，所以，我才成了魔鬼，”夢塵說道，“而那個無辜的警察，卻成了犧牲品，被關在精神病院里，沒有自由。不過對于他來說，也好，雖然沒有自由，卻衣食無憂。也許對于現在的他來說，自由不自由，都無所謂了吧。”

“你果然很有魔鬼的風范。”我笑著說道。

“當我在大肆復仇的時候，他卻在想方設法阻止我。但是，在一個死神面前，一個凡人能夠多大的能力呢？”夢塵說道，“在較量中，我們也相互吸引。可是最后，我們還是沒能邁過之間的鴻溝。”

“他被關進精神病院里，你為此感到惋惜嗎？”我問道。

“惋惜，太可憐了，”夢塵嘆了口氣說道，“當他發現，一切都是我干的之后，他拼命想要阻止我，但卻無能為力。我當著他的面，殺死了最后一個目標，最后還給了他一個挑釁的微笑。所以，他想要把我存在的事實公之于眾，卻被當成精神病患者，關了起來。”

“所以，你經常去看他，就是這個原因，對吧。”我說道。

“是啊，我對不起他，他是無辜的。”夢塵說道。

“夢塵。你能掌控生死嗎？”我問道。

“掌控生死？你太高看我了，我一個小魔鬼，最多就在道路上制造一些小車禍，是那種連皮肉都傷不到的小事故，”夢塵笑著說道，“掌控生死這種事情，我做不來。你怎么突然問這個問題？”

“我只是不忍心，看我媽媽那么傷心，”我說道，“六年前她失去了我，如今又要失去丈夫。她是無辜的，我爸爸，也是無辜的。”

“所以，你想拯救你爸爸？”夢塵問道。

“是啊，看到媽媽跪在我面前哀求的樣子，我覺得很不忍，”我說道，“她太可憐了，命運不該對她這么殘酷的。”

“不殘酷的話，就不是命運了，”夢塵說道，“否則，我們也不會死去，不會在這里大發感慨。”

“可是，如果我真的把我爸爸帶走了，我媽媽會怨恨我的吧。”我說道，“畢竟，我和她已經不在同一個世界了，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聯系了。對于她來說，我是奪走她丈夫生命的死神。”

“你媽媽不會怨恨你的，放心吧，”夢塵說道，“在她眼里，你永遠都是她的女兒。”

正說著，爸爸病房的燈突然亮了起來。夢塵笑了笑說道：“去看看你爸爸吧，他現在，一定需要你的陪伴。”

是的，夢塵說得沒錯。以爸爸衰弱的大腦，是無法抵御今天發生的事情的。今夜，對爸爸來說，注定是一個孤獨的無眠之夜。他最需要的，是女兒的陪伴。

“我走了，再見。”我對夢塵說了一聲，朝病房飛去。

18

來到病房后，我發現病房里亮著燈，床上卻空空如也。爸爸不見了，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急忙跑出病房，卻聽到了一陣匆忙的聲音。回頭一看，一群護士和醫生正忙碌著，推著一張病床往前走。我跟上去一看，卻看到了躺在病床上昏迷的爸爸。

“快，快點！”一名醫生緊張地跟著病床跑著，我認出來，那是爸爸的同學兼好友王醫生。王醫生和護士們推著爸爸進了特殊電梯，我看著不停跳動的數字，默默地發了一會的呆。

最后，電梯停在第十一層，那是手術室所在的樓層。我反應過來，飛出窗外，朝第十一層飛去。路上，我看到夢塵依舊站在宿舍樓的天臺上，默默地望著我。

來到第十一層，我默默守在走廊上來回踱步。我本來可以一間間手術室找過去，去看看爸爸在哪間手術室里。最后，我還是放棄了，因為，我沒有勇氣，我不敢去想象，手術臺上的爸爸，會是什么樣子。

已經是半夜十二點多了，偶爾只看到一兩個護士匆匆走過。走廊里異常安靜，卻充滿了緊張的氣氛。終于，王醫生從一間手術室中走出來，臉上帶著嚴峻的表情。

王醫生走到一個角落里，撥通了一個號碼：“是舒倫嗎？我是王醫生。”

聽到這里，我連忙走上前，想聽清楚王醫生在說什么。王醫生對舒倫說道：“你叔叔突發腦溢血，正在搶救。你嬸嬸現在怎樣？我聽說，今天她在病房里失控了。”

我奔進手術室里，另外兩名醫生在緊張地進行手術。爸爸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臉色蒼白。幾個小時前，他還和我在病房里講話。幾個小時后，卻成了這副樣子。無論我怎么呼喚，都醒不過來。

“爸爸……”我輕聲呼喚著，爸爸卻毫無反應。我好希望我能哭出來，痛痛快快地哭一場，也許，會讓我好一些。

手術室外，王醫生還在通話中：“現在正在給他動手術，具體情況，現在還不太清楚。你先安撫好你嬸嬸的情緒，先不要打擾她的休息……”

我呆呆地看著爸爸，如同一個年幼的小女孩一樣。爸爸身上的死亡氣息越來越濃厚了，或許，有可能撐不過今晚。我該怎么辦呢？如果再見到媽媽，我該如何面對她？白天的時候，我還答應過媽媽，今晚，爸爸不會有事的。

“怎么樣，很緊張嗎？”一個聲音傳來，回頭一看，是紫尚。

“紫尚，你能幫幫我嗎？”我無助地說道，“給我爸爸一點好運就好……”

“對不起，未央，我做不到……”紫尚悲傷地搖搖頭，“我只是一個小天使……”

“為什么你們都用這種借口，為什么！”我對著紫尚大吼著，“在命運面前，我們真的有這么軟弱嗎？”

“是的，在命運面前，我們就是這么軟弱無力，”紫尚說道，“就像我，再怎么堅強，也逃不過災年的折磨。”

“可是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面對我媽媽……”我捂著臉，不停地搖著頭，“這六年來，我所經歷的一切，都是什么？”

“這六年里，你經歷的一切，不過是你那個悲傷故事的延續而已，”紫尚說道，“未央，六年了，你一直沒有勇氣給這個故事畫上一個句號。無論是一個有缺陷的句號，或者是圓滿的句號。”

“是嗎，要怎樣，我才能畫上一個句號呢？”我慘淡地笑著，“你呢，你為你的故事畫上了一個怎樣的句號呢？”

“當我從橋上跳下去的時候，我已經結束了我的故事，切斷了和這個世界的一切聯系，”紫尚說道，“未央，導致你死亡的，是海銘那幾個人，但是導致你這痛苦六年的，卻是你自己。”

“我都已經放棄復仇了，我還能怎樣？”我閉上眼睛，不去看眼前的一切，“連我自己也一起放棄嗎？”

“為什么不可以呢？”紫尚說道。

我猛然睜開眼睛，這時候，爸爸的手術結束了，醫生們推著爸爸離開了手術室。我看著爸爸，爸爸戴著呼吸機，眼睛緊閉著，昏昏沉沉地睡著。爸爸離開后，手術室里空蕩蕩的，只剩下我和紫尚。

“從軒藤開始，你一直在猶豫，在軒藤、梁山還有你爸爸的努力下，你復仇的愿望終于動搖了，”紫尚說道，“未央，這是一個痛苦的過程，但是，你必須經歷。”

“過后，一切真的會好起來嗎？”我問道。

“會的，只要你有勇氣。”紫尚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