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最終，梁山還是報名參加了一個旅行團(tuán)，地點(diǎn)是鄰省一個旅游景點(diǎn)。相比于宇悟山谷，環(huán)境當(dāng)然是好了很多，至少不那么險惡了。但是，軒藤的陰影，還是揮之不去。

“我不會自殺的，放心吧，”梁山說道，“論對你的愧疚，我不會比軒藤輕多少。但是，我畢竟比軒藤多活了那么多年，一些心理承受能力，我還是有的。”

我只得答應(yīng)，但是，我提出和梁山一起去旅行，梁山同意了。旅途開始的時候，梁山很輕松，我卻一點(diǎn)都輕松不起來。因為我知道，這說不定又是一場死亡之旅。

“軒藤死前，跟你說了什么？”梁山問道。

“沒說什么，只是說很對不起我，所以選擇了自殺這種方式，”我說道，“在我不注意的時候，他自殺了，用刀捅死了自己。他死后，我和我的朋友把他埋葬了。所以，你們沒找到他。”

“可憐的孩子。”梁山嘆了口氣。

“軒藤的父母，現(xiàn)在怎么樣了？”我問道。

“還能怎么樣，聽說還在瘋狂地尋找兒子，”梁山說道，“宇悟山谷里里外外找了很多遍了。現(xiàn)在，軒藤的父母已經(jīng)不指望能找到活著的軒藤了，只希望能夠找到軒藤的尸體，好好安葬他。”

“你和軒藤的父母見過面嗎？”我問道。

“見過了，海銘、峰嶺、蘭澈和宋池的父母，我也都見過了，”梁山說道，“這些年死去的不只有那些人的生命，還有每個家庭啊。”

梁山在打點(diǎn)行裝，我坐在沙發(fā)上，面前放著梁山給我倒的一杯果汁。在梁山家里住了幾天，幾乎把梁山家里珍藏的酒喝了大半。梁山對此很不在意，對他來說，得了癌癥之后，基本就和這些東西無緣了。

“旅行回來之后，你會動手術(shù)嗎？”我問道，“是在這里呢？還是回到你的老家去？”

“回老家吧，反正離這里也不遠(yuǎn)，就當(dāng)作是葉落歸根了，”梁山說道，“只是要麻煩了孩子們啊。”

“你的孩子照顧你，也是應(yīng)該的。”我說道。

“話是這么說，但是，其實沒必要，”梁山說道，“想想你的父母，他們老了以后，誰來照顧他們啊。”

“放棄你本來應(yīng)該得的東西，你這是要贖罪嗎？”我問道。

“早就該這樣了，你覺得呢？”梁山收拾好行李，直起腰。腰彎久了，有些酸痛，梁山輕輕揉著腰部，朝衣柜走去。

“那張課桌，你準(zhǔn)備怎么處理？”我問道。

“不知道，既然你出現(xiàn)了，那就交給你處理吧，”梁山說道，“那是你自己的東西，你有權(quán)處理。”

“恐怕，人們會扔掉這個不祥之物吧，”我看著課桌說道，“上面，還留著我刻下的字呢。”

“扔掉，可惜了，你的故事，不應(yīng)該被遺忘，”梁山說道，“我一直希望，你身上的悲劇不再重演。不要再死人了，每個人都活著，是一件多好的事情啊。”

“你有多想活著呢？”我問道。

“你呢，你希望自己現(xiàn)在活著嗎？”梁山轉(zhuǎn)身問道。

“不希望了，我覺得像現(xiàn)在這樣也好，永遠(yuǎn)地不朽，”我說道，“離開了這個世界，雖然也有煩惱，但畢竟比活著的時候輕松。”

“是嗎？看來，仇恨對你的傷害，遠(yuǎn)遠(yuǎn)不如那些傷害你的人。”梁山說道。

“仇恨本身就是死神的一部分，和死神融為一體，所以，對我，自然無所謂傷害，”我說道，“死神，畢竟和凡人是不一樣的。”

“能告訴我，我之后的下一個目標(biāo)是誰嗎？”梁山問道。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我搖搖頭說道。

“好了，不說了，我要休息了，”梁山說道，“明天還得早起呢。”

梁山關(guān)了燈，屋子里一片漆黑。我坐在課桌上，雙腿不停晃著。我拉開窗簾，幽暗的月光照射下來，穿過我的身體，透著在身后的冰涼的地板上。

突然，我發(fā)現(xiàn)，我開始期待結(jié)束時刻的到來了。

14

盡管已經(jīng)六十歲了，梁山的步伐還是很矯健，梳個整齊的頭發(fā)，戴上一副墨鏡，看起來年輕了差不多十歲。

“未央，我這老頭子看起來，還挺精神的吧？”梁山理了理一副，對著我轉(zhuǎn)了幾圈，“不會輸給年輕人吧。”

我微笑著不住點(diǎn)頭，心里卻很羨慕。原來，活著，無論如何，都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好了，走了，要不然就趕不上車了，”梁山看了看手表，“只剩下二十分鐘了。”

旅行社直接把車開到小區(qū)門口，梁山謝絕了我?guī)兔Ρ嘲暮靡猓约罕持隈R路邊站了十分鐘，看起來一點(diǎn)都不像是一個癌癥患者。羨慕之余，我又有些同情——這或許是梁山最后一段快樂的時光了。

車來了，梁山上了車，回頭看了看我。我笑了笑，飛到車頂上。之前跟他說過了，所以梁山對此并沒太多意外。

參加這次旅行的都是老年人，整個團(tuán)里，梁山是最年輕的。因為都是老年人，一路上一車人很快就熟悉了。我躺在車頂，冷不防一個身影落下來，剛好落在我面前。

“天使，你好啊。”我懶洋洋地?fù)]揮手，朝從天而降的紫尚打招呼。

“去哪里？”紫尚問道。

“鄰省的一個旅游景點(diǎn)，叫什么青草溝的地方，”我說道，“一起去嗎？”

“又去游山玩水了？你可真清閑啊。”紫尚說道。

“難道你不是么？從來沒見你干過什么事情。”我說道。

“在天堂里呆了好久了，所以，來人間走走了，”紫尚說道，“那個魔鬼呢？來找過你嗎？”

“前幾天我們剛見過面呢，我還去看了她的一個老朋友，”我坐起來說道，“或者說，是老情人更合適些。”

“真難得，她還惦記著生前的愛人呢。”我說道。

“不是生前的愛人，是在她當(dāng)死神的時候認(rèn)識的，”我嘆了口氣說道，“我怎么就這么不幸呢，當(dāng)了死神之后，認(rèn)識的不是天使就是魔鬼。”

“兩個最有魔力的團(tuán)體里都有你的朋友，你知足吧。”紫尚笑著拍了我一下。

話說回來，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紫尚了。自從軒藤死后，和紫尚見面的次數(shù)，數(shù)來數(shù)去也就只有兩三次。

“對了，你在天堂里都做些什么呢？”我饒有興趣地問道。

“還能干什么啊，無所事事了，”紫尚說道，“我只是個小天使而已，偶爾安排一些小小的運(yùn)氣給人間的人們。大天使們都很忙，可是我呢，要當(dāng)上大天使，還早著呢。”

“死神出身的天使是不是都像你一樣？”我問道。

“比我糟糕的多了去了。”紫尚說道。

“那，這次，你準(zhǔn)備在人間呆多久？”我問道。

“估計要呆很久，天堂暫時是不回去了，”紫尚說道，“要不，跟你一起去游山玩水也不錯。”

“不過，這一次，我是跟別人去的，”我說道，“那個人，算是我的下一個……目標(biāo)吧。”

“上一次，你也是陪你的目標(biāo)去旅行去了，”紫尚說道，“后來……你不會是想再來一次吧？”

“也許是吧，現(xiàn)在，那個人身上的死亡氣息很濃厚，”我說道，“我都懶得占卜他是怎么死的了。說起來，已經(jīng)很久沒占卜過了。”

“為什么呢？”紫尚問道。

“因為覺得，就算是預(yù)知到了未來，又如何呢？”我說著，手指輕輕敲著車子，“該離開的人，終究會離開，無法改變。知道得越多，反而越痛苦，所以，不如讓自己無知下去。”

“毫無意義啊，對吧？”紫尚說道。

車子抵達(dá)了機(jī)場，車上的乘客陸續(xù)下了車。紫尚跳下車，對我說道：“我會和你一起旅行的，不過，不是陪在你身邊的那種。”

“你還是回你的天堂去吧。”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