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一路跟著梁山和路途，看著他們在小店里喝完了酒，分開回了家。梁山回家后，對著一張課桌講了很多話。我上前一看，這張課桌，居然是我五年前用過的課桌。

頓時，不堪回首的往事又回憶起來。當初的我，就是死在這張課桌上的。我還記得，這張課桌流滿了從我嘴里涌出來的白沫。本以為這張課桌早就被銷毀了，沒想到，卻還留在梁山這里。

更加刺眼的是課桌上“冤死”兩個字，這兩個字的存在讓這張課桌成為世界上的獨一無二。我的所有冤屈，都凝聚在這兩個字上。雖然我已經成為死神了，可是這兩個字猶如兩把刀，在我面前不停揮舞挑釁著。于是，我顯身了。

“呵呵，看來，是我還沒醒啊。”梁山笑了笑說道，“我睡了，未央，希望，明天還能見到你。”

我默默無語地看著梁山爬到床上，梁山平躺在床上，呼出了一口氣：“總算退休了，總算可以離開那個是非之地了。接下來我該干什么呢？好好睡一覺吧，時日無多了！”

梁山閉著眼睛，漸漸睡著了。我哭笑不得地看著這一切，不禁啞然失笑。

這次，我專程來找梁山，到底是為了什么呢？為了復仇嗎？自從軒藤死后，復仇逐漸成為了一個充滿諷刺的字眼。

我還記得埋葬軒藤之后，我失落的樣子。因為我曾經愛過軒藤，又或者說，在軒藤死去的那一刻，我仍然愛著他。那么，對于梁山呢？我該是什么樣的一種表情？

梁山一直是我敬重的一位老師，一直以來，我都認為，他的所作所為，完全配得上特級教師的稱號，也值得得到全校師生的尊敬。可是，在我死去的那一刻，梁山在我心中的形象瞬間崩塌——就算在我死前一刻，如果梁山能夠做點什么，也許，事情會大不相同。

但我還是死了，令人窒息的安眠藥懸濁液灌進喉嚨里的時候，我只覺得整個世界都顛倒了，隨之而來充塞我思緒的，是我對這個世界無盡的怨恨。其中，也包括了對梁山的怨恨。如今，到了我不得不面對這一切的時候了。面對豁然開朗的梁山，我卻變得退縮起來。

我對著那張我曾經用過的書桌呆了一夜，對我來說，這張書桌在觸動了我的回憶之后，卻成了一件陌生的物品。在這張書桌面前，我看到的是一個陌生的自己。從前的我和現在的我，差別好大。從前的我，不會那么容易去恨一個人。而現在的我呢？對這個世界只有濃濃的悲傷。

天亮了，梁山翻了個身，睜開眼睛看到了我。我對著梁山微微一笑，雙手交叉在胸前，背靠著那張破舊的書桌。

“天亮了，可是我還睡著，對嗎？”梁山問道。

“你本來就是清醒的，我也不是你睡夢中的產物，”我說道，“我的確是未央，你看到的是真實的我。”

“不，你已經死了，我應該看不到你的。”梁山從床上坐起來，雙手放在膝蓋上。

“我想讓誰看到我，誰就能看到我，反之也一樣，”我說道，“還記得三年前死去的那個傳達室老伯嗎？他之所以會被嚇死，是因為他看到了我。”

“所以現在，你想來嚇死我嗎？”梁山笑著指了指自己的心臟部位，“只可惜，我的心臟好得很，沒那么容易被你嚇死啊。”

“我沒興趣嚇死你，傳達室老伯的死，也不是我的本意，”我說道，“梁老師，五年過去了，一些事情，該了結了。”

“是，是時候了，從昨天開始我就一直在計劃了，”梁山說道，“現在我退休了，身邊也沒什么牽掛了，該去面對一些事情了。”

“你沒牽掛？你的家人呢？”我問道。

“我妻子很早就去世了，我的孩子也都成家立業(yè)了，不需要我了，我在與不在，也都沒關系了，”梁山說道，“我更在意的是我的學生們。現在，我的學生們都離我而去了，我徹底是孤身一人了。”

“你挺豁達的。”我說道。

“是啊，但是在你面前，我還是太渺小了。”梁山說道。

我站起身來，把窗簾徹底拉開，陽光傾瀉進房間里，照亮了房間里的一切。梁山瞇著眼睛看著我，我走到梁山身邊。梁山身上的死亡氣息，逐漸變得濃厚起來。

10

梁山下了樓，遇到幾個老鄰居，紛紛打招呼。梁山穿過小花園，來到小區(qū)的西大門。

“還真是，沒人看到你呢。”梁山說道。

“我說過了，現在，只有你能看到我。”我說道。

“你預備這么一直跟著我嗎？”梁山問道。

“沒錯。”我點頭回應。

“好吧，那么，你要吃點東西嗎？西大門附近有一家早餐店，那里的點心特別好吃呢！”梁山說道，“我每天早上都去那里吃早餐。”

“我不用吃東西的，你自己吃好了。”我說道。

早餐店離西大門很近，沒多久就到了。老板站在店門口迎客，一看到梁山，立刻打招呼：“梁老師，今天來得有點晚啊。”

“從今天起，我不是老師了，也不用早起了，”梁山笑呵呵地說道，“晚來了一點，還有東西吃吧？”

“有，各色點心一應俱全！”老板的嗓門很洪亮，“您里面請。”

梁山挑了一個角落的包廂，服務員端上來一壺茶，當然，只拿了一個杯子過來。梁山對服務生說道：“麻煩再拿一個杯子吧。”

服務生沒說什么，從一旁的消毒碗柜拿一個杯子放在桌上。梁山給我倒了一杯茶：“這家人的茶也很不錯，你試一試。”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雖然對我來說，茶和酒都沒什么區(qū)別，但我還是覺得，酒更好喝一些。

“想吃什么，我?guī)湍隳冒伞！绷荷秸f道。

“隨便什么都可以，我無所謂的。”我邊說邊翻看著菜單。

梁山推門出去，十分鐘后，梁山推著小車走了進來，小車里有不少熱騰騰的點心，還有兩碗湯。梁山給了我一碗，然后把點心放在桌上。

“能告訴我，你這次來找我，是所為何事嗎？”梁山說道，“是想找我報仇還是什么的？”

“你為什么會這么想？”我笑著問道。

“五年前那件事情，我負有很大的責任，只是我僥幸逃脫了人們的譴責而已，”梁山說道，“這五年來，你先后殺了那么多人，不僅僅是海銘，峰嶺和蘭澈也死了，甚至連軒藤，你也下手了，是吧。”

一提到軒藤，我的臉色不禁沉了下來。梁山看到我的反應，淡淡一笑：“你連軒藤都下得了手，更何況是我？”

“你很有自知之明嘛。”我說道。

“我一直都相信你的存在，我甚至有些希望能夠看到你，”梁山說道，“這五年里，你在學校里興風作浪，搞得人心惶惶，連校長都治不了你。我總覺得，這五年，我居然沒在學校遇見你，太不可思議了。”

“現在我出現在你面前了，你想說什么？”我問道。

“停下來吧，未央，這五年里，你不僅殺了那些和你的死有關的人，還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梁山說道，“五年前，校長是你殺的嗎？”

“你大可以把校長的死算到我頭上，反正這件事情也和我有莫大的關系。”我笑著說道。

“想當初，我還信誓旦旦地對我的同事們說過，我說未央不可能殺死校長的。你是我的學生，我自認為我足夠了解你，”梁山說道，“可是我還是錯了，你終究是變了。你不再是那個單純的女孩子，而是一個充滿了怨氣的冤靈。”

“你知道就好。”我說著，又喝了一口茶。

“那你為什么殺傳達室老伯，為什么要殺宋池？”梁山的語氣激動起來，“你殺了校長，是因為校長試圖抹殺你的存在。但是這兩個人，沒做什么對不起你的事情啊！”

“傳達室老伯的死是一個意外，倘若他沒有心臟病，他也就躲過去了，”我說道，“至于宋池么，當時他處心積慮想要和蘭澈聯系，想把我死亡的真相揭露出來，這干擾到了我當時的計劃。但是他的死跟我也沒什么關系，他出車禍的時候，我也只是個旁觀者。”

“你就不能救他們一下嗎？”梁山問道。

“救？怎么救，命運決定了他們必須在那一刻死去，我又如何去挽回命運？”我輕蔑地一笑，“倒是你啊，梁老師，你當初，又是如何救我的？”

“是，我沒資格說這些，我的行為，比你惡劣多了，”梁山的態(tài)度退縮下來，“你的仇人太多了，我不過是其中一個而已。”

“所以，就算我殺了你，你也沒有怨言，對吧？”我說道。

“等一下陪我去一趟醫(yī)院，好嗎？”梁山的語氣很誠懇，“也許去了醫(yī)院之后，一切就都揭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