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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我的張灣(夏)十

  • 我的張灣
  • 追憶此情
  • 2553字
  • 2011-05-27 15:37:57

盛夏到了。豫東的夏天像火盆,烤得人心焦。期末考試一結束,大家都跑回父母的連隊,想好好享受一下漫長的暑假。

我剛回到三連,連長嚴叔就找上門來,“莊生,幫著養幾天豬行嗎?”三連養豬的陳姨回老家探親去了,嚴叔見我放假,想讓我頂她。好在豬只有兩頭,活不算多,我滿口答應。

莊重和黃毛聽說讓我養豬,興沖沖地跑來幫忙。二連離三連只一里地,抬腳就到。我帶他倆去豬圈看看,圈里兩頭長白豬,一胎所生,可差異甚大:一頭長得肥頭大耳,能吃能睡,體重足有三四百斤;另一頭瘦小枯干,個頭還不到它兄弟一半。黃毛給兩頭豬起了名兒,大的叫“豬八戒”,小的叫“小可憐兒”。“你倆管豬八戒,我管小可憐兒”,她說。說完,拍拍跟在一邊的虎子的頭,“虎子,看著點,別老讓豬八戒吃,讓小可憐兒也能吃飽!”虎子噴個響鼻,好像說您瞧好吧!

養豬不過兩件事:煮豬食,掃豬圈。豬每天三餐,和人一樣。豬食是泔水加爛菜葉,煮開后對上麥麩子和棒子面,晾涼喂。活雖簡單,可頭頂毒日剁菜葉,熬豬食,也很辛苦。豬食一倒進食槽,豬八戒就似風掃殘云般一頓猛撮,小可憐兒被擠到一邊,半天撈不著一口。這時虎子便上前將豬八戒趕開,讓小可憐兒獨自吃;豬八戒氣得直哼哼,可沒轍。我們仨扒著圈墻哈哈樂。突然莊重的手被啥東西刺了一下,疼得叫起來。一看,是被馬蜂蜇了。哪來的馬蜂?我們仨東看西看,發現在豬圈東墻上,有個碗口大的洞,里面不時有馬蜂飛出,想不到馬蜂居然能在土墻里邊筑巢。

我和莊重找來一根長竹竿,桿頭綁上一大團報紙和破布,灑上煤油,我便讓他倆躲開。

“這行嗎?萬一燒不死,群起攻之,你就慘了!”黃毛很擔心。我拍著胸脯說:“小菜兒!在大院我捅過馬蜂窩,告訴你們一個秘訣,捅了馬蜂窩不能跑,越跑越叮;就地趴下,別動,馬蜂就不會蜇你了。”

等他倆躲得遠遠的,我點燃報紙,潛伏到墻邊,猛地將熊熊燃燒的竹竿捅在洞口上。洞里一下炸了窩,成群的馬蜂想從縫隙中殺出,可都被煙熏火燎,沒來得急逃竄就一命嗚呼。我正高興,不想有歸家的馬蜂飛來,見城池失火,惡狠狠地沖過來給了我額頭一下。我疼得大喊起來,莊重和黃毛聞聲跑上前來,莊重接過竹竿堵住洞口,黃毛從兜里摸出盒清涼油,拈了一些要往我額頭上抹。我有些不好意思,躲閃著說“讓莊重抹”,黃毛一把揪住我的衣襟,“還挺封建!”說著把清涼油抹在我額頭上。她的手指很柔,像有仙氣兒,頭上的包一下子不疼了,我心里有些異樣。

喂了一周,小可憐兒長胖了些,豬八戒更是吃的肥頭大耳,三連通訊員約稿,寫養豬體會。登在三連墻報上,我們仨都挺驕傲。誰知天有不測風云。這天早上到了飯點兒,莊重黃毛還沒來,我一個人煮好豬食提到圈旁。走近豬圈便覺得異常,平常一聽腳步聲,兄弟倆都會扯著破鑼嗓子歡迎我,可今天一點動靜都沒有。到圈墻邊探頭看去,見八戒和可憐兒都靜靜地躺在窩里,無精打采。我叫了幾聲,把豬食到進食槽,小可憐兒搖搖晃晃走過來,小口咂巴著,八戒仍一動不動。我進圈摸摸它的頭,滾燙,使勁推它,起來沒走兩步,又躺下了。我心里咯登一下,豬病了。

這時莊重黃毛也來了,聽說豬病了,都急得不行。我找到嚴叔,嚴叔急忙請來公社獸醫。獸醫給八戒試試表,又拿小刀在豬耳根后邊劃個口,放出一些血。然后打了一針。

“要緊嗎?”我擔心地問獸醫。

“發翻子了(指中暑),下半晌煮點綠豆湯給它喝,它若喝,便某有事。”

我們忙到食堂要了些綠豆,下午熬了一大鍋綠豆湯,黃毛還弄了些白糖放進去,拎到圈旁,放在八戒跟前。仨人眼巴巴地看著它,乞求它能把湯喝下去。八戒閉著眼,輕輕哼哼著,對綠豆湯毫無興趣。虎子急了,跳過去用頭使勁頂八戒,一邊頂一邊沖它汪汪叫。八戒睜開紅紅的眼,看了一眼湯,掙扎著爬起來,伸嘴到盆里咕嘟咕嘟地喝,不一會兒就把湯喝完了。我們仨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某有事啦”,我學著獸醫的河南腔。

黃毛輕輕撫摸著八戒的頭,對它說:“你快點好吧,你這么胖,怎么還會生病?你要是把小可憐兒傳染了,我可不饒你!”八戒呼扇兩下大耳朵,哼哼兩下,好像很委屈。

天快黑了,黃毛問我要不要輪流看著,我說不用,獸醫不是說只要能喝湯就沒事嗎,你倆回去,夜里我起來看看就是了。

“那我把虎子留下陪你吧?”黃毛又問。黃毛是虎子的第一主人,雖說虎子平常住我家,可只要黃毛一回來,它就是黃毛的“忠實走狗”,一天到晚跟在她屁股后邊。

我拍拍虎子的頭,“它喜歡跟著你,硬留下來它會不高興的。”

那天晚上,我扛了塊床板睡在豬圈旁邊。前半夜還堅持隔一會兒爬起來看一次,后半夜實在熬不住,倒頭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朦朧中感覺有東西在拱我,起初以為在做夢,使勁想把那東西推開,可又有人用勁搖晃我,大聲喊著:“書生!書生!”我驚醒了,天剛蒙蒙亮,睜眼便看見虎子在用它的大腦袋拱我,黃毛在拽我的胳膊。

“干嘛干嘛?”我迷迷糊糊地問。

“干嘛?你是怎么看著八戒的?你快起來看!”黃毛沖我怒吼。

我一下清醒了,一轱轤爬起來,跑到圈邊朝里看,頓時傻了眼:只見八戒側身躺在泥濘里,兩眼直勾勾地望著我,一動不動,已然沒了氣。小可憐兒蜷縮在一角,渾身瑟瑟發抖。圈內一片泥濘,全是豬蹄印,可見八戒死前曾在圈里拼命掙扎,可我竟沒聽見!

黃毛氣得要命,指著我的鼻子喊:“就知道睡!懶蟲!”喊完,眼淚噗簌簌地流下來。

“哭!哭!就會哭!”我也一肚子怨氣,回了她幾句,讓莊重去叫獸醫,我馬上去向連長報告。

嚴叔叫來獸醫,他剖開豬腹,左看右看,說是發燒致死。“那肉?”嚴叔關心的是肉如何處理;“不礙事,可以吃,可以吃”,獸醫肯定地說。那年月難得吃一次肉,即使是死豬肉,也舍不得扔。有一次三連的馬得疫病死了,埋在果園里,半夜竟被社員挖出來拖回家吃了。“五七戰士”們仰天長嘆,早知要被老鄉偷吃,還不如自己先解解饞!

三連食堂的李師傅是一級廚子,處理死豬肉頗有經驗。他把大鍋一支,水燒開,褪干凈豬毛,將豬肉拉成條狀,用鐵釬子穿起來,懸掛在一口大缸里。底下燒起碳火,上面蓋上蓋,用煙熏兩小時。拿出做紅燒肉,多使糖色、料酒、大料和桂皮,將血腥氣蓋住,雖說沒放血,豬血全凝在肉里,血腥仍味很重,可干部們吃得津津有味,都說沒想到死豬肉也這么香!

我一口肉沒吃,一端碗就想起八戒,吃不下去。不但我吃不下去,虎子也不吃。我把肉丟給它,它聞一聞,汪汪沖我叫兩聲,眼神似乎不屑一顧,扭頭跑到一邊去。媽媽見了,感嘆到:“虎子真仁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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