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我的意外，葉忘對這些畫很上心，一張一張看得很認(rèn)真，甚至一度忽略了我的存在。

“干嘛看得那么認(rèn)真？”我開玩笑著說道，“難道你還懂得欣賞畫？”

“你不覺得，這些畫，不只是一張簡單的畫而已，”葉忘說道，“這里面凝聚了多少希野的心思啊。”

我托著下巴，點了點頭。

“我聽希董事長說，希野出獄后，一直沉默寡言，就連家人也很少說話，唯一陪伴她的就是那只貓，”葉忘專注地看著手里的畫，“除了貓，能承載她心思的，就是這些畫了。”

“那你有看出什么來呢？”我問。

“我只看了幾張而已，無法得出一個全面的結(jié)論，”葉忘說道，“不過，我覺得，那段時間里，希野的心境，也許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不堪。”

我點點頭，覺得葉忘說得有道理。

“我以為希野那幾年的心情會很絕望，可是，并不是完全那樣，”葉忘說道，“一開始，希野的心情也許很不好，但是一段時間過后，希野的心境漸漸好轉(zhuǎn)了。只是因為她依然封閉自己，所以，其他人才看不出來吧。”

“希野的變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我問道。

“從這一張畫開始的。”葉忘拿出一張畫給我看。

我接過那張畫，完成的時間是希野29歲那年的夏天。畫的內(nèi)容是一個羽毛球，上面蒙上了一層灰塵和蜘蛛網(wǎng)。畫的下方還有一句話——苦難是一張過濾網(wǎng)，過濾掉虛偽的浮華，留下殘酷的真實。

***

距離那場可怕的意外，已經(jīng)過去兩年了。這一年，希野29歲，她已經(jīng)不再年輕了。她在她的臉上，除了那場災(zāi)難留下的蒼白之外，時間的刻痕，也開始爬上她的容顏。

時光飛逝，過去那個活潑的少女，傷感的年輕女子，成為現(xiàn)在懷念時光的女人。這種感覺，直到現(xiàn)在，希野才發(fā)現(xiàn)，是如此地真切。

希望躺在她的腳邊，享受著夏日午后的陽光。距離希野收留希望的那個晚秋，已經(jīng)過去一年多了。希望已經(jīng)成長為一只大貓了，甚至，希野的膝蓋已經(jīng)難以承受希望的重量了。于是，每次出門，希望總是站在希野輪椅的踏板上，仰視著周圍的世界。

希野來到畫架前，畫夾上放著一張空白的畫紙。希野拿起鉛筆，在腦海里構(gòu)思著要畫出來的內(nèi)容。

要畫些什么好呢？希野的目光落在希望身上，希望抬起頭，和希野對視著，平和而又安詳。

希野突然想起前幾天的一件事情。

前幾天，葉天來送請柬，他和安蕓要結(jié)婚了。希野沒有出來見葉天，自從見到葉天和安蕓在一起后，希野就控制著自己不和葉天發(fā)生任何交集。偶爾在路上碰見葉天，也只是擦肩而過。這樣子很難受，但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那天的午后，希野出去透透氣。兩年過去了，希野已經(jīng)習(xí)慣了在輪椅上的生活。希望趴在輪椅的踏板上，懶洋洋的曬著陽光。

希野經(jīng)過一顆很高大的樹下，在樹下，兩個小孩子正在打羽毛球。一不小心，其中一個孩子揮拍過度，羽毛球高高地飛起，剛好落在樹梢上。樹梢很高，兩個小孩子跳了很久都夠不著，又沒有勇氣爬樹，只好站在樹下垂頭喪氣，準(zhǔn)備放棄那個羽毛球了。希野輕輕摸了摸希望，希望站起身來，希野指了指樹梢上的羽毛球。希望立刻會意，靈巧地跳上那棵樹，爪子輕輕碰了碰羽毛球。羽毛球落在地上，兩個孩子高興地?fù)炱鹩鹈颉?

“謝謝！”兩個孩子連連道謝。希野只是淡淡地一笑，表示接受他們的感謝。

兩個孩子離開了，希野獨自坐在樹下，小試身手的希望很興奮，不停地在樹上爬上爬下。希野望著靈巧的希望，不禁笑了。

希野已經(jīng)很久沒有因為一件小事而感到開心了，希野抬起頭，看著星星點點的光斑。又是一個夏天，一個晴朗的夏天，希野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世界，好久沒有放晴過了。

這真是一件值得紀(jì)念的小事。希野舉起鉛筆，在畫紙上畫了一個羽毛球。希望看到空白的畫紙有了內(nèi)容，立刻跳上輪椅，爪子輕輕碰著畫紙。希野摸了摸希望，希望叫了一聲，催促希野繼續(xù)畫下去。

還要再加上一些什么呢？希野冥思苦想著。無意間，希野的目光投向窗外。窗外的一棵樹上，一只小蜘蛛織了一個網(wǎng)，搖搖晃晃地在蜘蛛網(wǎng)上走著。希野凝視著蜘蛛網(wǎng)好久，當(dāng)她的目光返回畫紙的時候，她突然有了想法。

寥寥幾筆，一個蜘蛛網(wǎng)在畫紙上成形了，蜘蛛網(wǎng)輕輕罩在羽毛球上，像一張捕獵的網(wǎng)一樣。希野托著下巴，現(xiàn)在該給這幅畫添上一些文字了。

希野的目光移開畫紙，落在了對面的鏡子上。鏡子里，她再次看到了不再年輕的自己。那就是她，以前的少女，以前的女囚犯，再到現(xiàn)在一個被青春拋棄的女人。希野的心情又低落下來，記憶里，那段往事又重現(xiàn)了。希野只覺得心臟一緊，疲憊的感覺立刻占領(lǐng)了身體。

過了好久，希野才稍稍覺得好了一些。希野再次舉起鉛筆，在紙上寫下了兩行字——苦難是一張過濾網(wǎng)，過濾掉虛偽的浮華，留下殘酷的真實。

可是，這個真實，未免太過殘酷了吧。希野抬頭望著天花板，長長吐出一口氣來，卻一點都感覺不到輕松。希野放下畫筆，手指落在希望的背上。希望抬起頭叫了一聲，頭輕輕蹭著希野。

希野突然覺得胸口一陣沉悶，仿佛有一團什么東西堵在喉嚨，堵塞了她的呼吸。希野低下頭來，手捂著胸口。希望察覺到了希野的異動，擔(dān)憂地看著希野。

希野咳嗽了幾聲，沉悶的感覺一點都沒有消除。希野覺得也許躺一會兒會好受一些，于是，她推著輪椅來到床邊，想在床上倒一會兒。誰知離開輪椅的一瞬間，希野腳下一打滑，整個人一下子倒在地上。

希野覺得很累，一點力氣都沒有，地板很涼，但希野卻覺得很舒服，盡管她很討厭冰涼的感覺。希野閉上眼睛，思緒慢慢放松……

希望跑到希野身邊，不停叫著，想喚醒希野。可是希野的眼睛閉著，怎么也醒不過來。希望舉起爪子拍了拍希野的臉，希野還是沒有反應(yīng)。突然，希望意識到了什么，它快步跑出房間。客廳里，希翼正從樓上下來，牽著希翔的手。

希望朝希翼狂叫著，不停地跳著。希翔從未見過希望這副樣子，呆呆地看著希望。希翼輕輕抱起希望，希望朝希野房間的方向叫了兩聲。

希翼來到希野的房間，于是，他看到了倒在地板上的希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