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后，我立刻吩咐下人收拾行裝，吟萱一邊為我打點行囊一邊哀求道：“主子就多留幾日吧，才剛回宮就要離開，萱兒真的舍不得您！更何況您身上有傷，聽說那女媧廟簡陋殘破，主子千金之軀怎么受得了！”

“萱兒，待會從那奇楠木箱里挑三瓶香水出來。”我慵懶地躺在臥榻上，已有些困意。門窗敞開，夕陽的余輝灑進房內，我瞇著眼睛任憑如血殘陽在臉上肆虐，心卻如同暮色將近越來越沉。

“主子，這些都是陛下賞賜的上好的琉璃香水瓶，您是要送給哪位貴夫人？”萱兒捧著五顏六色的精致小巧的琉璃瓶來到臥榻前，歪著頭問我道，“可是主子不是從來不許別人碰這些香水么？”

我嘴角上揚，輕描淡寫道：“送給女媧廟的幾位姐妹罷了，反正我也不愛用這些玩意。”

吟萱依舊一臉疑惑：“可是這些并不是普通的香水啊，主子您忘了嗎？以前您練幻靈術時需要迷魂水做引，所以在這些香水里加了顛茄草，那些侍衛只要碰到一滴香水靈魂就會被控制，成為幻靈術的傀儡，所以主子才可以隨心所欲出宮，除了這些您從來沒用過它們去對付別人啊！”

心里仿佛有螞蟻啃噬一般，一股無名之火涌上心頭，我猛地起身，狠狠一掌拍在沉香木塌上，嗔怒道：“本宮才幾年未歸，如今你倒是敢對我指手畫腳了！”

吟萱睜大了眼睛，嘴巴微張，一副呆愣的表情看著我，雙手發抖。

我自知失態，嘆了口氣道：“今日有些累了，你先退下吧，明日再收拾行裝。”

吟萱怯怯地將香水瓶放到一邊，跪下來低著頭道：“奴婢知錯了，只要主子不生奴婢的氣，怎么責罰奴婢都成。”

“罷了罷了，我不生你的氣就是，趕緊起來吧。”我拍了拍吟萱的頭，道，“生氣傷身體，我知道，你不必為我擔心。”

吟萱抬起頭，一副淚眼愁眉的模樣道：“主子，是奴婢不知好歹，奴婢以后不會再惹您生氣了，您就多留幾天，讓奴婢好好伺候您把吧！”

我搖了搖頭，下榻將她扶起，語重心長道：“我知道，萱兒你一向盡心盡力服侍我，這些年你一個人在宮中受苦了。只是我也有必須要去做的事情，不可能把你帶在身邊一輩子。我只希望能幫你找個好人家，既然你喜歡墨涵就應該告訴他，不管他最終否傾心于你，最起碼你可以追逐屬于自己的幸福。”

“可是，主子，萱兒真的舍不得離開您！”吟萱眼淚撲簌撲簌流下來，一邊抹著淚，一邊抽泣道，“萱兒、萱兒這輩子就認定您、您一個主子！奴婢不奢求墨涵大人的寵愛，只希望、希望能陪在主子身邊。主子您就帶我一起走吧！”

看著滿面淚痕的吟萱，我一時無言。這么多年我一直把吟萱當做妹妹看待，從未像今日這樣對她發過脾氣。至從想起桃花林的事情后，我心里一直憋著一股怨氣，和茵夢做了四年的姐妹，她卻因為一個男人就輕易地背叛了自己的姐妹，甚至一度想置我于死地，到底姐妹之情在她眼里算什么，亦或者姐妹之情終究抵不過男歡女愛。我竟然把這份失望轉移到了吟萱身上，可是她依舊信任我依賴我，心里不禁涌起一陣悲哀。

我握起吟萱的手，淡然一笑，道：“萱兒，我知道你對我忠心，只是我要做的事情并非是你能力所及的，相反你在我身邊我還要顧忌許多。你把這份心思用在墨涵身上吧，時機成熟我會求父王賜婚將你許配給他，就當是我做姐姐的請求，答應我好嗎？”

吟萱一下子抱住我哭起來，嗚咽道：“奴婢沒有爹娘，流落街頭備受欺凌，若不是主子撿到奴婢帶回宮，奴婢早就活不成了！主子是奴婢世上唯一的親人，主子說什么奴婢就做什么，奴婢會好好照顧墨涵大人，安安心心等主子回來。”

我輕撫她的頭發，道：“這才是我的好萱兒，別哭了，明兒一早我就出宮，今兒個都早點歇息吧。”

吟萱點點頭，破涕為笑，便出去了。

我長嘆一口氣，只覺得困倦無比，躺回臥榻，便昏昏沉沉閉上了眼……

一覺醒來，窗外夜色如水，聞著沉香木的味道，我忽然有些不舍這里的一切。起身，系上一件白色的冰絲斗篷，推開門，迎著月光，我朝著湖邊走去。

圓月如鏡，湖面波光粼粼，我不禁想起那年在這里遇見瑞凌風的情景。那時的我雖然刁蠻任性，卻是天真無邪。那時的他眼神清澈，笑容溫柔，一襲白衣，手持玉簫，乘著仙鶴如風般掠過我的心上。如今他卻是一副亦正亦邪深不可測的模樣，我們都變了，再也回不到那相視一笑的時光里了。伸出手，一片細細的柳葉落在手心，我閉上眼，沉醉在回憶里，不禁莞爾。

忽然感到一股陌生危險的氣息逼近，我心里陡然一驚，卻感覺渾身無法動彈，一只冰冷的手捂住我的嘴巴，耳邊響起一個霸道的聲音：“跟我走！”言畢，那人抱住我一躍而起。

月色正濃，我看清了他的模樣，心里卻更加迷惑，這張臉竟然是夢境里出現的那個大魔頭！只是他的樣子不再狼狽，長長的黑發如風般飄逸，劍眉星目，鼻若懸膽，面如冠玉，渾身散發著一股君臨天下的王者之氣。

我有些恍惚，難道此刻我正身處夢境中么？他孤傲的眼神，性感的嘴唇，干凈的臉龐，像惡魔般張開的巨大的孔雀藍的翅膀，似乎有種莫名的魅力在吸引我。我無法掙扎，只能靜靜地躺在他懷里，任他帶著我凌空翱翔。許久，他在一空曠的田野處停了下來，低下頭，看著我，眼神復雜無比。

心跳在那瞬間忽然停頓，我緊張地盯著他，卻見他嘴邊揚起一絲輕佻的笑：“你不必保持如此僵硬的姿態，我對你毫無興趣。”說完便松手，我再次重重被他摔在地上，頓時火冒三丈。

“你擅自將本宮劫到這荒無人煙之地究竟有何目的？”我跳起來，怒道，“本宮要將你碎尸萬段！還要誅你九族！”

他從容不迫地看著我，倒讓我有些局促不安，論實力，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大話已經說出口了，可接下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是多么的諷刺。不管如何，至少也要拿出和他對峙的架勢來。于是，他向我走進，我便警惕地后退，他停下腳步，我也原地不動。

他忽然仰天大笑起來，我猶疑地看著他，不知道他葫蘆里究竟賣什么藥。當他再次逼近我時，我卻又動彈不得，只恨不能用眼神殺死他。他來到我面前，雙手伸向我的脖子，我閉上眼，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如果他真的要掐死我絕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那我只能先屏住呼吸裝死或許能逃過一劫。

結果閉了很久的氣也沒感覺脖子被人掐住的感覺，我睜開眼，只見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我疑惑地摸了摸脖子，就連護身符也完好無損。天啊，護身符！莫非他是來還我護身符來的？

“這個東西對我來說已經毫無價值，但既然是女媧留給你的救命符，我就大發慈悲賞給你吧，就算是對你喚醒我的報酬。”他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更是讓我怒不可遏。

“你這個恬不知恥的大魔頭！”我沖他吼道，“這原本就是本宮的物件，你二話不說就搶走，現在又莫名其妙地還回來，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簡直欺人太甚！”

他依舊神色自若，悠然道：“那你要如何？”

我一時語塞，的確，我又斗不過他，能奈他何？我嘟起嘴巴，恨恨地盯著他。

他看著我，嘴角揚起一絲戲謔的笑容：“不如跟在本尊身邊，做本尊的——”

“你休想！”我打斷他的話，冷冷道，“本宮身為女媧后人，匡扶正義，正邪不兩立，想要本宮做你這個大魔頭的女人，簡直就是癡心妄想！”

他嗤之以鼻，冷笑道：“想做本尊的女人？的確是癡心妄想！不過你可以做本尊的奴隸，對你們凡人來說也是無上的榮耀！”

我頓時惱羞成怒，正想發作，不料他忽然神色凝重起來，迅速抱起我，躍入云端。我拼命掙扎，又抓又踢，手腳并用，他眉頭都不皺一下，只是加快了飛行速度。

我覺得有點不對勁，扭過頭向后望去，只見遠處一只巨大的白色仙鶴正在極速飛行，看樣子是在追趕我們，鶴背上一前一后站著兩個人，前面站著一個須眉皓然的老道，正是那天離開宸王府后遇見的世外高人！后面的人被他擋著，距離又遠，看不太清楚。

看大魔頭的神情，那老道對他肯定是個莫大的威脅。想不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竟然也遇上了死對頭！我在心里暗自慶幸，若不是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恐怕我就要被他抓回去做牛做馬了，什么無上的榮譽，就算他真的是伏羲天尊，我也不會在他面前低聲下氣屈膝為奴，有什么比自由自在飛翔更令人向往的呢？

忽然一陣簫聲響起，我一下子愣住了，回過頭，他已站在老道身前，依舊一襲白衣，神情冷峻，放佛不食人間煙火般。受這簫聲影響，魔頭的速度有所減慢，飛行軌跡也慢慢不穩起來。

“抱緊我！”他忽然開口，我怔了一下，猛然身體開始下墜，那魔頭竟然直直地從空中向下俯沖。我驚出一聲冷汗，閉上眼死死抱住他。許久，耳邊響起大魔頭霸道的聲音——放手！

我睜開眼，他已經穩穩落地，我卻還后知后覺地死死摟著他。我有些尷尬地從他身上跳下來，一時有些無措。他卻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轉身便朝夜空中飛去，只字片語也未留下。我望著他的背影，竟然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他莫名其妙地將我劫走，又將我毫發無損地送回了湖邊，只為把護身符還給我么？我摸著脖子上的護身符若有所思。

簫聲越來越近，忽又戛然而止，我轉過身，只見仙鶴無聲無息停在一邊，那位老道依舊站在鶴背上，瑞凌風卻朝我走過來。他看我的眼神很陌生，似乎與我從未相識。所有的思緒糾結在一起，我的心像被無形的手揪著，開始疼了起來。

他走到我面前，就這樣冷冷地看著我，讓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化成了冰川。我暗暗捏緊了拳頭，指甲扎入肉中，疼痛頓時讓我清醒了許多。我靜靜地看著他，嘴角擠出一絲慘淡的笑容。那一瞬間，他似乎有些失神，隨即拿起簫，開始吹了起來。

悲傷的曲調宛轉悠揚，只是每個音階都仿佛像刀一樣刺進我的胸膛。枉凝眉，似乎已經成為了我們之間剩下的唯一牽連。意識漸漸沉入蕭曲中，我再也支撐不住倒了下來……

再次睜開眼時，天已經大亮，我依舊躺在臥榻上。吟萱在外面敲門，我恍惚地看著周圍的一切，下意識摸了摸脖子，護身符還在，可是我已經分不清楚這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從宸王府回來后我一直沒有想起護身符這樁事，現在它卻成了唯一可以區分現實和夢境的物件，但是我卻無法確認它是否一直在我脖子上。

我黯然神傷，如今緣分盡散，心已成灰。夢境與現實交錯，夢里輾轉吉兇。夢已非夢，何必尋夢，一切就如煙消云散，甘苦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