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6)
- 靈貓竊牙記
- 酒無心
- 5556字
- 2011-07-04 12:45:52
秦洋剛到阿耶的時候,當地的老人這樣告訴他們,說當地有很多女人會放蠱毒,這種傳統由來已久。深山中的苗女個個長得水靈漂亮,重情崇愛。往往有很多外地男子來到這里,和這些女孩子談情說愛,有些男人騙走了女孩子的貞潔后,往往一去不返,音信全無。苗女就在這些男人身上種下蠱毒,規定他們什么時候要回來。要是不按時回來,男人們往往會莫名其妙得病,最后死亡。這樣的事情聽上去十分神秘詭異。但秦洋是萬萬不相信的。盡管對民俗文化十分著迷,但是對這種超現實的力量,用科學無法解釋的,秦洋就不相信。自小在北方廣袤粗獷的原野上長大,對南方幽咽神秘的靈異知之甚少。使他無法相信。
苗女煉制蠱毒的方法據說有很多種。其中最為普通的一種據說是把毒蛇、蟾蜍、蜈蚣、蝎子等毒物放在一個瓦罐中,讓其互相咬噬,最后剩下一個,這一個毒物把其它的都吃掉了,吸收了其它毒物的毒汁,毒上加毒。然后將此毒物烘干制成粉末,便可使用。放蠱的女人成為蠱娘,蠱娘供奉蠱神。只需將毒粉沾到人身上,根據時辰,念誦咒語,規定發作時間,就能如蠱娘所愿,使中毒者輕則致殘,重則致命。此傳說相當古遠,當地人十分篤信,據說常有人中蠱毒而生病或死亡。但只要發現及時,又清楚下毒之人,帶上禮物上門懇求,蠱娘一般都會替中毒之人解毒。
苗鄉蠱毒之說相傳甚久,說蠱娘必須定期給別人下毒,不然蠱蟲自噬,生不如死。因此蠱娘便借一定的由頭給人下蠱,有時也事出無奈,若無深仇大恨,也樂意給人解毒。但是各個蠱娘只能解自己種的蠱毒,醫生對此也無能為力,這正是蠱毒的可怕之處。因為各個蠱娘下毒的手法、毒物的種類、時辰、咒語各不相同,解毒方法各異。
麗瑤曾告訴秦洋,如果路上有小額的紙幣、小玩意、糖果等,千萬別因為好奇而撿它們,這上面就可能有蠱毒。秦洋不相信,他甚至在想,如果有機會,一定要試試,以檢驗其真假,但是一直沒有遇到過類似的東西。秦洋跟麗瑤在一起久了,發現了一些奇怪的現象,本來一個民族,在她的民俗文化中有所崇拜是完全可以理解和接受的。他們需要去信仰一些神靈來獲得此岸世界的庇佑,盡管充其量只是一種心靈的慰藉,但這種慰藉十分重要,它可以使人心安,使人在面對困境和不順時,心里有個美好的期待。秦洋覺得有這種信仰的人們很幸福,他們認為很多事情有鬼神去安排,自己不必刻意去追求和計較那些得失。然而也最是良善,他們遵循的基本自然規律是因果報應,而且深知為善的好和作惡的報應。因此總是寬以待人,同時也寬以待己,心中是澄明而篤信的,同時也是慵懶的,并不愿意主動去追求名利。秦洋覺得這是世外桃源的生活,是詩人的心境,因此他一直對這種生活充滿向往。
阿耶的人在這種苗族固有的信仰指導之下,大大發展了他們的信仰范圍,他們認為一切事物都有靈魂,都有相應的神靈庇佑。山有山神,樹有樹神,甚至連打獵都有獵神。比如當地人有一次上打野豬,出發前,全村人舉行了一個偌大的儀式祭奠獵神梅山娘娘,梅山娘娘叫梅嫦,是個女子。秦洋覺得很奇怪,古代梅山是指現在大湘西及婁底冷江一帶。這里地處云南邊陲,盡然也有“梅山”一說。其具體形態,當地人也說不清楚,秦洋也無法弄清楚。這不過是個信仰問題,這信仰本身的衍變,在人類學、民俗學上或許重要。而在秦洋喜歡并孜孜追求的文學上來說,一點都不重要。所有的推衍以及流變對他不如一個故事的吸引力。他所真正在意的是為何獵神會是一個女子,心中甚至隱約有一個期待或者說是疑慮,這女子不該是丑惡而孔武有力的,她當然應該有力,但是如果她還很漂亮,而且智慧過人,就太完美了。有人說文學致力于表達美,那么美人對于秦洋的文學來說,至關重要,不可或缺。果然,這個故事沒有讓他失望,故事中梅嫦的確相當漂亮,據說可與月宮嫦娥媲美。情節十分簡單,是說遠古之時,不知是幾個千年之前,梅山一帶虎患不息,梅嫦組織鄉勇上山打虎,梅嫦身手敏捷,身先士卒,最后剿清虎患,讓人民得以生存繁衍。但是梅嫦也在最后的戰役中體力不支而死。人們感念其恩,尊為獵神。這故事對秦洋沒有任何吸引力,但是這個事可與推演出來的想象使他十分著迷。秦洋有著驚人的想象力,她甚至可以想到,梅嫦娘娘,當初的梅嫦小姐,活著的時候應該非常寂寞。為什么呢?有詩為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沒錯,這說的是嫦娥。由此可知,嫦娥后來非常寂寞,碧海青天,空曠無際,孤心一片。梅嫦既然有嫦娥之貌,當地人必定敬若天神,不敢侵犯,在其成年之時,男孩子都自慚形穢,不敢跟她要好,她因此寂寞。還有另一種可能,梅嫦自知極美,因此眼高及頂,看不上任何一個男子,也很寂寞。可理解為高處不勝寒,總是,她就是非常寂寞。不然一個大姑娘家,也不會去練武,更加不會去組織什么鄉勇,上山打虎。她這樣做,只不過是要證明自己,引起人們關注而已。秦洋想到這里,自己暗暗一笑,覺得有那么一點褻瀆神靈。但又一想,千年之后,梅嫦有我這樣一個知己,天堂有靈,也應稍感欣慰。想到這里,時光隧道似乎擺在眼前。要是幾千年前的梅嫦遇到自己,或者幾千年后的自己遇到梅嫦,要是互相欣賞,才子佳人,豈不叫人羨慕。突然有人拍拍他的肩,麗瑤清脆的聲音在腦后響起:“你吃了糖果了,看你陶醉的樣子!”少數民族特有的腔調夾雜在普通話里說出來,別有風味,讓秦洋聽得一陣恍惚。他回頭一看,見麗瑤好奇而略顯呆滯地看著他,嘴角泛起一絲笑意。見他回頭,或許眼神中的探尋尚未止歇,忽然臉就紅了,眼神飄忽逃竄,像受驚的松鼠。秦洋覺得有趣,呵呵笑出聲來,麗瑤立刻手足無措,轉身快步走開了。一直以來,秦洋很少注意到麗瑤的打扮,從后面看來,披散的秀發,高挑勻稱的體型,粉紅的上衣,藍底白花的裙子,小巧而白色的鞋。在山村之中算是很會搭配了。素雅活潑,給人清新自然之感。他想,幸好麗瑤的美不至于使人自慚形穢,看著她的慌亂,他甚至有一絲悄然升起的優越感。這個女孩對自己有好感,秦洋當然心如明鏡,甚至在其中洋洋自得。
某一天晚上,麗瑤來到身邊,幾番猶豫后,下定決心似的想告訴他點什么。約定第二天清晨一起去看點事情,并且告訴他不能告訴調查隊的其他人。秦洋當然同意,第二天清晨,秦洋一個早早出來,走到河畔,麗瑤已經等在那里。上了一條小船,沿格凸河逆流而上。細細的霧氣絲帶一般氤氳著整個河面,河水清澈沉靜,波瀾不驚如沉睡的溫柔。人影投在水面上,鏡子一般須發皆現。河水睡眼惺忪,似乎等著船槳的喚醒,小船輕輕在水面劃過,人影顫動模糊,只一會兒又恢復原古的平靜。盛夏清晨的舒爽,一下子注滿身體每一個毛孔,使人身心愉悅。如果在平時,秦洋一定要求停下來,靜靜感受這種詩意的寧謐,如果詩意巧合似的來到,不免吟詩作賦。不管詩歌做得怎么樣,總之這其中的況味和淡然,以及其中蘊藏的唯美,完全配得上如此做作。但是這次不行,麗瑤盡可能的快劃,見她氣喘細細,額頭上泌出細密的汗珠,秦洋也來幫忙劃船,兩人齊心協力,小船穩穩地快速前進。越到上游,兩岸越是陡峭險峻。
船行了約四十分鐘,麗瑤放慢了船行的速度并逐漸停了下來。秦洋四處一看,這里河面寬闊,水面平靜,一面是絕壁,高數十丈,光滑如刀削。另一面是密林,長滿櫻桃、榿木、栓皮櫟,還有幾叢白色的杜鵑花,是露珠杜鵑,花朵細碎晶瑩,如一粒粒米飯的,有著美妙的名字,叫做小果珍珠花,也是杜鵑花科的植物。河岸附近,長著齊腰深的水草,不知名的小蟲子在水面極快地飛舞旋轉。兩人將小船拖入水草,在外面稍作掩飾,再也看不見了。兩人躲入密林,低聲談論一些瑣事。半小時過去了,什么都沒有發生,麗瑤不動聲色,秦洋也絲毫不著急,畢竟這樣迷人的女孩子在身邊,時間很快就會過去。麗瑤有時候摘下花放在嘴里嚼,也遞給他一些,他試著嚼食這些花瓣,開始時有微微的酸,隨即馨香滿口,回味無窮,他就還要吃。麗瑤又遞給他一些,說是再也不能多吃了,再吃就要中毒了。又隨手摘些野果子,類似葡萄,呈鮮艷的紅色或略帶黑色,一粒粒摘下來,送到秦洋口邊,并叮囑他別吃里面的種子。秦洋既開心又享受地吃了,甜中帶酸,夾雜有密林深處天造地設的神秘香氣,一下子神清氣爽。吃了幾粒,秦洋不聽話地將口中幾粒種子咬碎,急忙吐了出來,舌尖又麻又辣還澀味十足。麗瑤看到他的囧樣,十分開心的笑了起來,這笑聲回蕩在水面上,回蕩在樹林里,最終蕩回秦洋心靈深處,輕叩淺敲,來回尋覓,似乎在尋找可以落足的巢穴。秦洋心癢難禁,滿臉通紅。麗瑤輕聲地指責,說了叫你不要吃,你偏生不聽,這叫做五味子,味道十足吧!秦洋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五味子,怪不得有這種滋味,以前聽說過可以入藥,卻不知還可以吃。
這時候下游鑼鼓喧天,聲音由遠及近,逐漸有船只劃破水面,發出裂帛般的清響,兩只大船,徐徐駛來,停靠在秦洋正對面的開闊水面上。從船上走下來十余個衣著鮮艷的人,手持法器,不間斷敲擊出奇怪的旋律,口中念念有詞,似梵音,似哩語,其聲幽怨而古樸。秦洋正想開口詢問,麗瑤趕緊伸手按住秦洋的口,在他耳邊低聲說:“這是我們民族埋葬死人的儀式,不能讓外人知道,千萬不能出聲。”吹氣如蘭,讓秦洋心神激蕩。突然吹響的嗩吶像一根韁繩,一下子死死勒住秦洋心中那匹飛奔的野馬。循聲望去,果然從船上搬下來一口棺材,接著從船上又抬下來一塊寬闊的木板,上面用一塊紅布蒙起來,從輪廓上看,這就是尸體。秦洋覺得很奇怪,死人為何不裝在棺材里,而放在木板上。他帶著奇怪的眼神望了一眼麗瑤,麗瑤示意他別做聲。他只好把注意力又集中在眼前這一幕上,這些穿紅衣的人又開始歌唱,秦洋姑且把這些人當成巫師,事實上這些人也相當于巫師。唱詞依舊古奧難懂,但以先前的唱法絕然不同,具體不同在哪里,也說不上來,但氣氛上就差異極大。依稀聽懂幾句,大意是說本民族自北方來,借居他人地,人死后不敢占據他人良畝,因此歸葬于天,他年北返,當歸葬先人遺骨于北方……秦洋覺得很奇怪,隨之聯想起一些傳說,秦洋在心中自以為是的對這件事作了解釋,傳說當年漢族的祖先黃帝與苗族的祖先蚩尤在黃河一帶交戰,,最終黃帝部落取勝,而蚩尤部落節節敗退,一直退到南蠻之地,占據了一些土著居民的田地,建立家園。為防止土著的反抗,聲明是暫借。一直期待北返,在他們心中,也只是客居異鄉,在濃濃鄉情的驅使下,一直期待重歸故地。年代就了,在子孫心中早已削弱了這種鄉思,甚至早已失去了這種北返的意愿。但是這種儀式卻一代代流傳下來,成為民族文化的一部分。秦洋想,這種民族是幸福的,但同時也是悲慘的,因為心中總有一個遙遠的烏托邦可以追懷。這個地方的人真正到過北方的人可謂鳳毛麟角,甚至可以說壓根就沒有。北方永遠只是一個概念,是那么的富饒和美麗,是那么的適宜生存。當然他們更加不可能知道具體在北方那里,這尤其使人遐想,同時神傷。由于永遠不可能實現,這是注定徒勞的事情,因此可憐可悲。遐想中,歌唱停下來了,幾個人將棺材拆分成幾塊,原來木板上都有榫頭,能夠隨意拆合,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秦洋心驚肉跳,其中有幾個人走了下來,其中兩個人用繩子把模板綁在背上,另一個人用繩子把裝尸體的紅布袋綁在背上。還沒等秦洋反應過來,三個人已經沿著石壁爬了上去,壁如刀削,光滑而筆直,每隔一段只有極少數的凹陷或者凸起,可助手攀腳蹬。三人沒有借助任何工具,且身負重物,徒手爬行在絕壁之上,敏捷如八足的蜘蛛。秦洋順著逐漸縮小的人影看上去,絕壁上的人越來越小,大約在離地十幾二十丈的地方有個巨大的溶洞,三人把尸體安置在溶洞中,又照原來的路線下到地面。整個過程讓秦洋心驚膽戰,不覺出了一身冷汗。巫師在河灘上燒起紙錢,并不斷祝禱,燒了很久,火舌很長,幽幽的閃著磷光,那煙如一條靈蛇,盤旋飛舞卻并不散開,像一束用繩子扎住的絲練。隨即拿出一柄長刀放在火焰上燒烤。這刀很長很闊,看上去十分鋒利。秦洋料想,這大約就是傳說的“斬馬刀”了,但不知在這里有什么用處。接著竟然有人牽過來一匹小馬,這小馬大約意識到危險,顯得緊張而瑟瑟發抖。巫師閉上眼睛默默祝禱。這時候小馬開始哀鳴起來,這聲音近乎絕望地悲傷。秦洋發現身邊的春蘭在顫抖,側頭一看,麗瑤緊閉著眼睛,眼角兩滴晶瑩的淚珠懸在睫毛上,璀璨如暗夜的星光。他也不由自主似地閉上眼睛。只聽到一聲沉重至極的哀嚎,接著是倒地的聲音,笨拙而冷漠至極的聲音。秦洋睜開眼,只看見巫師刀上的鮮血和地上身首異處的小馬,血水灑在身邊的石頭上,大量的鮮血從脖頸處汩汩地流出來,瞬間蔓延開來,一片慘然。他對這種巫術儀式自然無可厚非,無所謂褒揚或貶斥,只是覺得匪夷所思。回頭一看麗瑤,見她臉上兩行淚水滾滾而下,依然不敢睜看眼,睫毛不住顫動,顯得害怕之極,秦洋忽然心中劇震,忽然覺得眼前的女子純潔不可方物,一下子愛憐橫生,不能自抑。輕輕抱著她,想用嘴唇吻干她的淚水。嘴唇剛觸到她的眼角,她急忙如觸電似的閃開,睜開驚惶失措的眼睛,臉一下子變得緋紅如霞。輕輕掙扎一下,也任由秦洋抱著,只是神態忸怩,手足無措。
真正匪夷所思的事情似乎正在發生,有人打開一個竹筐,提出一只純黑色的貓,這貓四肢都被捆住了,一聲聲哀鳴著猶如午夜的幽靈。巫師把黑貓放在一塊黑色的木板上,在它脖子上方揚了揚刀,好像在找下刀的地方。貓發出一聲尖叫,那叫聲悲慘凌厲,讓人聽起來頭皮發麻。巫師一刀劈了下去,沒有任何的猶豫,秦洋在這種極其血腥有詭異無比的場景中,毫無心理準備下的沖擊,實在無法控制自己,發出一聲輕呼,他轉過頭一看麗瑤,見她驚惶失措,覺得有什么不對。只見巫師朝這邊看了一樣,用手一指,燒紙錢的濃煙忽然匯成細細的一束,毒蛇一般朝著他們藏身之處竄了過來。麗瑤急忙拉起秦洋向水邊跑去,三兩下拽出小船,跳上船便順流直下,兩人盡力把船劃快,那股濃煙緊追不舍,正當他們耗盡力氣的時候,那股濃煙追上了他們。秦洋一下子覺得天地浩渺,意識逐漸渺遠,漸漸地天地一色,朦朧空曠,進入一種混沌……這其中只有一種情形進入腦海,那就是麗瑤的眼神,近乎絕望地驚恐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