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月月平靜地送孩子上幼兒園，打開門，公婆早起來了，宋長勝在屋子閑轉(zhuǎn)著，劉巧靈從后面進(jìn)來說：“我給孩子蒸了雞蛋羹，給他吃了再走。”月月無言地看著她用一把勺子給孩子一口一口喂下，平時她都帶孩子在外面吃早點。劉巧靈說：“外面的早點不衛(wèi)生，孩子小。”月月看著婆婆，心想，你這么些年都沒有管過他，你知道他是怎么長大的？她忍住了。知道那是婆婆，跟自己沒有關(guān)系。
下午她帶著孩子回來，一進(jìn)門婆婆坐在門口的床上，說：“我們已經(jīng)吃過了，你看你要吃什么自己做。”月月把孩子抱進(jìn)屋，孩子忙著找玩具找。她來到后面，看看廚房并沒有什么菜。自己和孩子兩個人，大海不知道吃不吃。他是個隨便的人，吃飯想回家就回，不想回就不回。經(jīng)常你給他做了飯，他不吃倒掉，你不給他做，他又回來了。日子就這樣過。她問孩子想吃什么，孩子一搖頭，忙著玩一大堆的玩具。于是她蒸了一碗米飯，炒了一個土豆絲，一盤雞蛋，端到桌子上。孩子跑過來，跟母親一起吃飯。這幾天抗洪，她和同事都在堤壩上壘土袋子，回來又累又困。
她摟著孩子早早睡了，聽見外面公婆談?wù)撾娨晞〉穆曇簟Ｋ麄z就這樣，喜歡研究劇情。她想，叫公婆都回去，住在這兒什么都不干，還要叫人伺候。可回哪兒去呢？北鄉(xiāng)淹了，他們沒有了家。這時，大海推門進(jìn)來，月月聽見他的聲音，假裝睡著了。她不想理他，覺得痛苦和煩惱都是他帶來的，公婆也是因為他才敢對自己不好。大海進(jìn)屋來，看見妻兒睡著了，又走出去，吃著他們吃剩的飯菜。黑暗中，月月無聲地嘆了口氣。
早上，孩子突然發(fā)燒了。月月和大海兩個人抱著孩子去醫(yī)院，給孩子打了針吃了藥，縣上要抗洪，他倆只得把孩子交給老人，離開了家。月月在單位值班，怎么都不放心。孩子病著，她不知道用藥后的情況，打電話給家里，公公說，孩子很乖，睡著呢。她以為好些了，叫公公給孩子吃第二次藥，好容易熬到下午下班，她急急奔回家，沖進(jìn)屋子，去看孩子。孩子依然睡著，她把他抱起來，感覺到他身上熱烘烘的。忙問公婆孩子的情況。婆婆說：“你走后他就一直睡著，睡到現(xiàn)在也不醒。我們吃飯，他睡著。”月月把頭貼進(jìn)兒子的臉，小狼仔臉上滾燙的熱，燙傷了母親的心！月月痛斷肝腸，她知道孩子病重了，昏睡了一天都沒有醒過！她的眼淚涌上來，但她忍住了。外面天黑了。她抱上孩子，給他裹了一件外衣，叫公公馬上跟自己去診所。
她顧不上吃飯，忘記了一切，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送孩子上醫(yī)院。她要救兒子。公婆看到她堅決的樣子，不敢反對，公公跟她一起出了門。她抱著孩子快速地走，恨不得飛到診所。宋長勝在旁邊看著月月穿著高跟鞋走得飛快，說：“要不，讓我把孩子抱上？”月月說：“不用！”她不想理他，覺得他是個沒用的人，算不得人！她急急地走，一口氣來到縣城最貴的診所。這家診所是縣醫(yī)院一個醫(yī)生開的，她辭了職，在繁華的鬧市區(qū)開了這家診所，生意火爆，價格驚人。月月已經(jīng)顧不了那么多了，一進(jìn)門就趕緊叫醫(yī)生給孩子看病。女醫(yī)生走過來，看了看孩子，檢查后說：“他感冒了！打退燒針半小時就好了。”月月一直抱著孩子，一次次看著他，希望孩子醒過來，她全部的心思都在兒子身上。可孩子始終睡著，她后悔自己粗心了，今天就應(yīng)該請假不去上班！她還以為用過藥了，有公婆在家里，孩子會好起來！公婆不負(fù)責(zé)任，在家里什么都不管，看了一天電視－－她恨不得把那電視機(jī)砸了！忽然有人叫了一聲：“媽！”她一驚，兒子醒過來了，他瞪著烏黑的眼睛看著自己。月月一看，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醫(yī)生聽見趕緊走過來，一看孩子正扭著頭四下里看，再一摸額頭涼下來了。問月月：“你哭什么呀，嚇了我一跳！孩子燒退了，他醒過來了！他還要繼續(xù)用消炎藥，連用三天就好了。”月月哭著不說話。宋長勝在一旁看著這母子，不知道是為什么。大海這時趕來了，看到月月哭，從她懷里抱過孩子。孩子看見爸爸，又恢復(fù)了往日精神的神態(tài)。一家人離開了診所，月月一路上一言不發(fā)，她恨大海有個萬惡的家！每次她把他們當(dāng)人看，都害了自己！公婆都是特聰明的人，從來不干聰明的事！自己嫁到這個家，吃盡苦頭，受盡了罪，大家都不知道！大海總在外面跑，他想不到家里的事，也想不到一個女人要工作，要帶著孩子的艱難。更想不到父母老要跟月月作對是為什么！他不能理解。他只知道父母對自己好，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匆ο眿D！多年后，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這些，痛哭流涕！父母不是父母，是虎狼，把孩子養(yǎng)大再毀掉。可憐的月月，跟著他活受苦。人老了就不過日子，他到現(xiàn)在才知道！他們已經(jīng)老了，自己長成了大人。老人對兒子痛下殺手！
現(xiàn)在的大海，一點也不知道這些，以為他們是一家人。他在虎狼旁側(cè)安睡，不知道自己正一步一步邁向危險的邊緣。宋長勝沒事人一樣跟在兒子兒媳的旁邊，大踏步往回走。兒子日子艱難，今天他還跟月月要了五十塊錢，那是買藥剩下的錢。月月今天給了診所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但總算換得兒子平安。她想，先度過難關(guān)。第二天，孩子像往常一樣跑著玩，月月看護(hù)著兒子，那是她的命根。現(xiàn)在，她再也不放心叫公婆照看孩子。秋葉來看孩子，孩子一看見奶奶，高興地奔過去。劉巧靈宋長勝在屋里看到這一幕，知道孩子跟自己沒有感情。他們提出，過幾天去渭南把孩子帶上。月月放心不下兒子，但在汛期，經(jīng)常要值班，她晚上在單位就沒法管孩子。只得送他們上公交車。小狼仔看著爺爺奶奶帶他出門，又看見爸爸媽媽在車下，還以為一會兒就回來了。到了晚上，一看外公外婆都不見了，也沒有爸爸媽媽，急得大哭。他又哭又鬧，外面秋風(fēng)夾著秋雨，宋海云吵得睡不下，趕過來看。小狼仔哭著要爺爺，宋長勝抱過他說：“來，爺爺抱。”他推著說：“要外公。”一會又哭著要奶奶，劉巧靈說：“我這不是抱著你嘛！”孩子說：“要外婆。”一會又哭著要姑姑，宋海云一把抱過他，說：“姑姑抱你。”孩子打著她說：“要彩彩、艷艷姑姑！”
這下宋海云生氣了，說：“我們這么多的人在這里，你都不要，凈要些跟你沒關(guān)系的人！”她馬上打電話給大海，說：“你趕快來接孩子！”大海聞訊從床上坐起來，對月月說：“去接孩子！”外面下著瓢潑大雨，空氣中仿佛都沒有間隙。月月說：“明天吧！這么大的雨！”后面的話她沒有說，心想在這樣的大雨夜出，會有多么危險！街道一下大雨就變成奔騰的黃河，小車熄火在水中走不了。大海打開門，對月月發(fā)火：“你沒聽孩子在哭！”月月沉默了，平日里丈夫從來不管孩子，仿佛孩子一生下來就是個小伙子，可以照顧一家老小！現(xiàn)在孩子在姐姐家哭，又急成這樣。他不是著急孩子哭，而是擔(dān)心影響了姐姐休息。孩子在房底下住著呢，身體很健康，哭一下沒什么，一會兒累了自然睡著了。倘若自己和大海現(xiàn)在去接孩子，車子在大雨中出了事，沒了他們，孩子以后誰來管？她不吱聲，任憑大海在屋子里踱來踱去。
大海見雨太大，無耐地又躺到床上。月月知道，這時候跟丈夫說話，會讓他暴怒。她坐在床上，聽著外面急急的雨聲。過了一會兒，大海又睡著了。她毫無倦意，聽著窗外狂亂的雨聲，心里說，孩子，睡過這一夜，明天媽媽來接你。現(xiàn)在，你想我，就像我想你一樣。我們天各一方！
第二天天亮，他倆開車去接孩子。路上少有行人，小車徑直上了高速。月月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綠，感覺離孩子越來越近了。二十分鐘后，小車來到城區(qū)。小狼仔正吃早飯，忽然看見父母來了，沒有任何表情。月月把他抱起來，逗他說：“我回去了，把你留在這兒。”小狼仔一聽，嘴憋著，眼淚花涌上來，大海瞪月月：“你把他惹得哭！”宋海云送給孩子一盒蠟筆，孩子甩著胳膊不要。姐夫屈水平從房間走出來，用極其吝嗇的目光盯著那盒蠟筆看了很久，仿佛在心里估價著它值多少錢，把他們家的東西拿走了。大海沒注意到這些，叫月月拿上。月月想，孩子玩的東西能值幾個錢，姐夫是個吝嗇鬼！不要又叫宋海云沒面子，極不情愿地替孩子接過，轉(zhuǎn)身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