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小,月月帶著他上班,有很多不便。早上她帶他吃早點,早點擺在桌上,他卻不肯吃。她著急地攪著碗里的豆腐腦,從上面舀一勺喂給他,小狼仔閉緊嘴,搖搖頭。她又哄著說:“你好歹吃一點,一會還要上幼兒園呢。”孩子一聽用手捂上嘴,她拿包子給他,他還是不吃。她看孩子沒有一點食欲,只得把他不吃的東西自己吃掉,匆匆地送了孩子,趕著時間去上班。
鄧科長新上任,他仔細觀察著辦公室的每一個人:小馮是個老油條,他得罪不起。小張沒有具體工作,沒必要計較。月月是出納,孩子小,早上上班經常遲到。看她長得眉清目秀,見人從不笑一下,一問還是大學生,他很惱火,自己當年都沒考上大學!他向局長打聽月月,王局長說他老了,沒有精神,想叫月月伺候他幾年,他想等月月上班后再跟她談,可月月一上班就結婚了。婚姻中沒有愛情,月月跟大海兩個人一天有什么話說呢?他怎么等也不見月月給他打電話!回到辦公室,鄧科長故意當著月月的面,把話說給單位其他人聽。
月月來這里幾年,發現里面養著一群什么都沒有的人!男人們賭博,女人們像野雞一樣亂飛。她漸漸習慣了,別人做什么與自己無關。今天聽到科長說自己,覺得很荒唐。鄧科長見月月沒反應,還以為是嫌王局長年紀大了,走過來對她說:“你也不想想,沒有這么大的年紀,又怎么能有這么大的權力給你創造這么大的幸福?!”月月想,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呢,你要當二奶你當去!不理他,練著詞典上的字。鄧科長碰了一鼻子灰,一個人自言自語:“有親戚關系呢,有親戚關系把王局長給害了!你覺得那是你姑姑,嫌害你姑姑呢!”月月覺得他不該給自己說這些話,姑姑待她像女兒,自己怎么忍心傷害她!
鄧科長好色,經歷過很多女人,卻從來沒見過像月月這樣清高的。他頭一眼看到她,就怦然心動,他等著月月來巴結討好,可是她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問會計小馮,月月收的錢有沒有問題,小馮說,他去收費局查過,單位收的錢全部上繳了。又問開的票有沒有問題,小馮說,票從收費局領,一回只能領一本。小馮問:“月月當出納,你有什么意見?”他說:“我是怕她以后評上工程師!一個女人,在單位占一個工程師編制,工資套得老高。”小馮沉默了,在單位誰符合政策都可以晉升職稱。鄧科長解釋說:“我當年費了好大的勁,都沒辦成工程師。月月當十幾年出納就可以評上工程師,她不當出納不干活,就評不上!”小馮想,月月聰明,她是局長任命的,你怎樣才能免去她呢?
李冀初中畢業,她的丈夫是某局局長,這位局長的太太各方面都很差,鄧科長喜歡在她面前顯擺,他說:“我高中畢業,在工地上搬沙子和水泥,后來管材料,看多了學會了,會做簡單的預算。再后來,在公司當經理,現在管監管。”李冀奇怪地問:“你沒上大學?”他一搖頭,說:“沒考上。”李冀又問:“你怎么放著經理不當,來當個小主任呢?”這句話說中他的要害,他忙掩飾說:“在這兒省心,公司人多事情多。我年紀大了!”李冀問:“那這兒的事你會干嗎?”鄧科長炫耀說:“不在話下!這兒有個評標的辦法,市上開培訓會,我和小馮去學了一周,現在,那分數怎么算,我就會。開標不用請專家--是專家有中級職稱證呢!”李冀說:“那你怎么不辦一張工程師證?基建局就有工程師編制呢!”鄧科長說:“評工程師要有中專、大學畢業證,高中畢業證不行。”李冀問:“像小馮以后就可以?”小馮一聽忙搖頭,說:“我不想,那要上市評審會,有十五個評委呢!”李冀說:“你這么優秀,還怕他評?”小馮啞口無言。他平日里只是扎個閑勢,沒有內在。大學他睡了兩年覺,什么也沒學會。評職他知道,自己還差得很遠。
這時,鄧科長想到了月月。月月勤奮好學,自學完漢語本科,又在自學新聞學,工程建設類的知識跟著單位的技術人員也在學。像她這樣學下去,十年就評上工程師了。單位紀官員的兒子小張在辦公室上班,沒有具體事情,讓他接替月月,是個好辦法。他趕緊去找這位書記,說:“你給局長說,月月不行,讓你兒子當出納。”書記問:“我兒子行嗎?”他忙打氣說:“你兒子高中畢業!”書記說:“月月聰明,王局長對月月好。”他急切地說:“趁著月月現在孩子小,把她換了,過幾年,孩子就長大了!”書記說:“當領導不能沒有素質,損人利己。”他被人迎面潑了一盆冷水,一下子頓在那里。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一天,他忽然一改往日對月月的態度,把她叫到跟前說:“這是市上評定標的新辦法,培訓你沒去過,我和小馮去了。你沒事學一下。”月月仔細一看,上面寫得很細致,鄧科長看她看得認真,知道月月是學文科的,料她也學不會這理科的東西,到時候可以嘲笑她一下--監督辦的工作人員不懂評標的辦法,混工資!局長給單位安排人!月月什么也干不了……她想了好多此類的話,只等著月月看完說不會。月月從沒有見過這辦法,很好奇,她認真地學,逐句理解。然后向鄧科長要以前開過標的工程檔案,自己可以用這個辦法對每一家進行打分,然后,看看自己算的跟專家算的是否一樣!鄧科長不好拒絕,起身把柜子打開,交給她三個工程。心想,你能學會它?!我們都是去市上培訓了一星期的,小馮年年學,至今也沒學會!月月仔細地計算,這一算,算出了驚天的秘密!
第一個工程,她發現,自己計算的方法是正確的,可是評委給的打分跟她略有出入,兩位小數不對。看著手中的計算器,她知道自己算的是對的。她又檢驗了第二個工程,結果發現,分數居然是錯的,應該中標的給的分數低,沒中標的分數第一。評委是怎么給的分數啊?怎么能讓一個排名在后的得了第一?其他人都沒有意見?第三個工程,她發現更離譜了,有一家企業居然得分超出了滿分,滿分六十,它得了六十二分!這是怎么了?帶著疑問,她去問鄧科長,鄧科長見月月來請教自己,十分得意,他自信地接過月月的計算,說:“是你不會算!哪里不會?”月月把問題告訴了他,他笑著說:“不可能,你不會算。”他拿起筆開始計算,每一步的算法跟月月都是一樣的,有時他卡住了,不知道往下怎么做,月月提醒他,他又向后繼續,結果他愣住了--月月是正確的!評委給的分是錯的!他又算了第二個,第三個,最后,他僵住了,后悔不該讓月月看到評標的辦法,更不該讓她看到檔案。
月月看鄧科長坐在那里不說話,不知道是怎么了,問:“評委都是有中級職稱的呀,為什么這么簡單的計算都會出錯?市上不是每年都有培訓,他們不是都學習了?”鄧科長回過神來,哈哈一笑說:“評委是做樣子呢!大人事多,算個差不多就行了。這又不是小學生做作業。”月月問:“那讓不該中標的人中了標,其他該中標的單位就沒有意見嗎?”鄧科長一搖頭,說:“沒意見!”月月又問:“這個企業的得分高出了滿分,現場幾十個人,竟沒有一個人發現嗎?”鄧科長越聽越生氣,想不到害人害了自己。不難為月月,月月也不會發現他們在開標中做的手腳。現在她發現了,說出去鬧得滿城風雨。他馬上把檔案收起來,鎖進柜子里,把鑰匙帶在身上。不經他的同意,以后任何人都不許翻看檔案資料。
月月無言地走了出去,她在外面辦公室,鄧科長在里面,兩個人靜坐了很久。月月頭一回知道,原來,開標會是走形式的,之前,早已做好了手腳。那么多的人坐在那里,做樣子給人看!她真傻,還以為那是多么嚴肅認真的工作呢,每次鄧科長和小馮去市上參加開標會,她都覺得那兩個人能力超強,干著別人干不了的工作。小馮每次開完會回來,在同志們面前洋洋得意,就好像剛參加完總統競選,而他是有身份進入會場參加投票的一員,其他人都沒有這個資格!--我真傻,這么幾年都在做夢!鄧科長此刻悔青了腸子,不該讓月月學習評標的辦法。她不學不知道,一學發現了自己掙錢的“秘密”,以后對自己的威脅更大了。這真是害人害自己,以后對她要小心提防!
小馮從外面進來,鄧科長低聲把月月發現檔案的秘密告訴了他,小馮一聽變了臉色。問你為什么讓她看那些東西?鄧科長嘆了口氣,說我也沒有想到她能學會,你到現在都沒學會!小馮說月月聰明,不要讓她學任何東西!月月在外面聽到他們的談話,她想,我何苦害自己受這份罪呢!小馮有點心虛,走出來看了看月月,她平靜在桌前練字,一言不發。他長長嘆了口氣!月月不尊重領導,我行我素,把鄧科長氣得放不下。局長給她說話她都不聽,局長看上她,她不理局長,讓鄧科長在王局長面前都沒有面子。唉,女人你何苦生得這樣聰明美貌,讓男人都上心!也是你自找的。月月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樣,翻著詞典練著字。
一會兒,鄧科長和小馮都走了,辦公室只留下月月一個人。她感到一陣陣心痛。姑夫是個好人,卻給單位安排了一群壞人。難道姑夫不知道小馮和鄧科長陰險毒惡!這兩個壞人害單位又害同志,自己也不能幸免!上天為什么要這樣安排?!生活為什么是這個樣子?!為什么姑夫不跟人胡說八道,他手下的人都胡作非為呢?!是不是姑夫有意安排一群走狗來給自己辦事?人生有好多個謎,讓她無法破解。她在一片迷茫和困惑中浮沉,什么時候才能把這人世間的真真假假,明明白白看得真真切切?這還要持續多久呢?
窗外,一樹春花在料峭的寒風中怒放,紅花配著綠葉,分外妖嬈。空氣中透著絲絲的寒意,幾次倒春寒打落層層的花瓣,但枝上的花兒依然精神抖擻,淡淡的花香引來幾只蜂蝶,繞著花瓣翩翩地飛。夕陽西下,她忽然想起,該去接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