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鴻，外面動向如何？那些官員或是平民百姓是怎么說我這個叛將的？”郁明檀來唐國也有半個月了，也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發生。大概，唐國最近最大的事情，就是自己這個叛燕歸唐的將領吧。

歸鴻是個年輕的護衛，武功高強又機靈敏慧。此時，他背著劍，向郁明檀交上成林的信件。

“最近沒有什么特別的，唐國的官員百姓可沒有那么愛嚼舌根。只有一點奇怪，成林那邊回報說，九殿下吳王李昭，好像要除掉一個人，一個身份很尋常的平民女子。這件事情本來極為機密。成林也是極其偶然才得到這個消息的。他把詳細的情況都寫在信件里面了。”

“堂堂九殿下，要去殺一個平民女子？還有，這么隱秘的事情，成林怎么會知道？”郁明檀拆開信件，才看了幾行字，眉頭就皺起來了。這事情太過湊巧，反而不像是有人設計的。他凝神想了想，覺得還是要追查一下，“你繼續查查是為什么。還有，隨時盯著，一定要救下那個女子。即使查不到原因，也要把人救下來。”有些很小的事情，就像是鑰匙或者引線，能開啟內幕，或是引爆成驚天大禍。更何況，人命可不是小事情。

“不是別人，是在太子那兒無意間知道的。成林在酒樓里，湊巧聽到了太子手下的對話。將軍是覺得這件事情是有人故意捅給我們的，想拿我們做筏子？”歸鴻順著明檀的話，試探著說了兩句。

“應該不是，畢竟我們初來咋到，太子就算想要用這件事情攻訐吳王，也用不著我們。成林是早就在唐國境內的，我們到了這兒之后，也沒有和我們接觸過，他們又從哪兒知道成林是我們的人呢？應該只是湊巧。而且這事情是從太子這里泄露出來的。呵，如果是從吳王手下聽到的，我還會懷疑是故意的。而且這個太子，前幾年還有個太子樣，最近兩年，是越來越差勁了。”郁明檀覺得奇怪，李臻稱得上是極為英明的，可是在子女儲君這里，卻是糊涂了。他自幼穿行于燕國的宮廷朝廷，看慣了兄弟相爭，父子離心，哪里能想得到，帝王家也有割舍不了的父子親情呢？

而宮殿里也不平靜。李臻是個好皇帝，無論是治理國家還是統御臣下，都是用最直接最有效最能體現真心的法子。他是個極為自信的人，相信自己的本事，可這次也有點犯難，不知道該用什么態度對待這個出色卻曾經是敵人的小將軍。

“這郁明檀不過十八歲，卻能千里突圍來到我大唐國，雖說有父兄掩護，倒也著實膽大多謀，是個人才。而且，燕國皇室逼死了他的父兄，他肯定報仇心切。一個年少有為、對敵國有徹骨仇恨的將領，外加一支驍勇善戰的輔翼軍，的確是個很大的誘惑。”李臻揉了揉太陽穴，“霜榮，你說，這到底是真投誠還是詐降計？”

如妃秦霜榮，是大唐榮寵最盛的嬪妃，容貌艷麗，尤為慧黠。她曾跟著李臻戎馬倥傯，李臻能得中原江山，即使沒有她的功勞，也感念她的生死不離，榮辱不棄。

“陛下不妨說說，這個郁明檀是個什么樣的人？”

“終究只是個年輕人啊，還不到二十歲呢！”李臻只給出這么一句評價。李臻看人一向準確。

“陛下何必管他是投誠還是詐降呢？陛下半生戎馬，難道就沒有遇到相似的狀況嗎？當初是怎么做的，現在還是那么辦就可以了。不過，郁家父子可是真的死了？陛下可否確定？”

“一定死了，一點不錯。怎么，大唐皇帝連這種事情都會犯糊涂搞不清？”李臻十分肯定。

“那就應該沒什么問題了。郁家再怎么忠心耿耿，也不會這樣來成全皇室。陛下的臣子個個都愿意為陛下出生入死，但沒有哪個愿意為一個詐降計犧牲父兄的。如果慕容家這樣對郁家，不管本意如何，郁明檀都會真的投降的。”

“不，我是覺得奇怪。郁明蘭素有大燕第一公子之稱，聽聞他風采卓絕，論才能亦是燕國年輕一代中翹楚。按理說，郁家應當全力保住他才是。可是，逃出來的，是名不見經傳的二公子呢。而且此人雖然年少，但是心性堅忍，兵事造詣一流，絕對不像之前情報上所說的那樣尋常無奇，中人之資。難不成——郁齡逋真是好算計啊。”

“本來嘛，郁家涉及黨爭，新帝有所猜忌是自然的，可是慕容淵本來就是眾望所歸，無需爭奪，當然沒有針對過兄弟，郁家當然也沒有做什么害過慕容浩的事情。慕容浩至多削了兵權罷了，何必趕盡殺絕？他能有這樣的本事奪位，卻沒有坐這個位子的心胸？似乎說不過去啊！”

“陛下嘮叨了半天，還是沒能拿定主意。要臣妾說，好好接納這位將軍得了。他一心要為家人報仇。人家年紀輕輕，都這么可憐了，你還懷疑他，當心他一個不高興，直接再帶兵把你這秭陵城打下來！”

李臻揉了揉如妃的頭發，笑著說：“霜榮實在是多慮了，我這秭陵城哪有那么容易就被打下來？郁明檀的兵還在－－－－－－”是啊，若是他真的是詐降－－－－－－他都把邊境給攻破了，何必詐降呢？自己真是太多疑了。

如妃突然長長嘆口氣。

“霜榮，怎么了？嘆什么氣，我最近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么？你擔心什么啊？”

“沒什么，只是想到了燕國的皇室，弟弟逼死兄長矯詔即位，罔顧人倫，皇帝對勞苦功高的無辜臣子說殺就殺，簡直有點忘恩負義。這樣的皇帝，這燕國，估計國祚難續了。”

李臻抓著如妃的手撫了撫：“霜榮不是在感嘆燕國，而是在擔心咱們李家吧！還有擔心我要是一不小心沒安排好就走了，昭兒會出事吧？怎么，你覺得我會像慕容英那樣，任由著兒女們爭權奪利四分五裂嗎？”

如妃笑著搖搖頭。李臻和旁的皇帝不一樣。文德皇后還在的時候，后宮和睦，皇子皇女們兄友弟恭，真真正正像是一家人。可是自從文德皇后去世之后，太子就有些不對勁了。陛下又因為皇后早逝而對太子極為寵愛，對太子的變化毫不自知，她怎么能不擔心呢？她不再多說什么，讓宮女伺候李臻睡下。

歇息了一個中午，李臻回承乾殿處理政務去了。如妃的眼里又浮起了愁色。

“阿槿還好嗎？”

“娘娘不必擔心，槿姑娘一切安好。要我說，這么多年都過去了，陛下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槿姑娘和前朝的關系也不大，而且論起來，娘娘和前朝的關系還更厚一些呢，陛下不照樣恩寵有加？娘娘沒有必要還藏著掖著的。娘娘到底在怕什么啊？到了現在，娘娘都沒有和姑娘相認呢。”素素二十四歲了，然而和年近四十保養極好的如妃比起來，卻說不出那個更年輕些。

“我不是怕陛下處置阿槿。一旦相認，就會扯出很多的事情。萬一阿槿問起她的母親怎么辦？我該怎么說？”

“這倒也是。”素素默默住了嘴。畢竟當年發生過那樣的事情，任是誰都不好說出來。

烏衣巷里，尋常人家，與富麗大氣的宮殿或是肅穆精巧的秦王府比起來，顯得太過簡素。美如畫中人的少女拈針持線描金繡鳳，在這袞袞繁華地里極為尋常安謐。庭院深深，無人打攪。少女的美麗比起梅花來，是更長久更富生機的。若是無風無雨，她本可以這般秀美靜謐地過一輩子的，像梅花那樣，香氣漸漸變淡，容色漸漸衰退，在失去美麗與芬芳的時候歸于塵土。可是一旦依照風吹雨打，胭脂色沾染了塵土冷泥，容華正好，卻要早早離去。

“阿槿，飯好啦！”門外傳來傳飯的聲音，雖然已經不如年輕人那么清潤悅耳，但是從四十年的光陰里淌來，如秋日撲在地上的黃葉，溫軟而叫人心安。

“樂姨，馬上就過去。”阿槿收拾好手里的活計，站起身，向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