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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孝媳婦

  • 閆儒
  • 4179字
  • 2014-04-03 13:30:56

冷清的院落,悲戚的人家。鮑妞芳端著碗斜跨在炕邊,恭順地喂老娘飯。老人家,閉著眼,有時候張嘴,有時就不張嘴。妞芳十分憐憫老娘的病,她眼淚婆裟地說:“娘,你吃一口吧,你吃一兩口是不行的,吃不飽,咱怎么能好了病呢?你還想不想起來了?起來再和老二家合伙兒刻薄我。”她抽著鼻子,賭氣地說,無聲的眼淚啪啪地滾下。“換一個我肯定不這樣伺候你。娘,來,再吃一口。你要是不吃了,咱恐怕就的餓著。我可就伺候不了你了。”她舀起一羹匙,輕輕地放到她嘴唇邊。她不張嘴,只好等著,等她張開了,抓時機喂進去一口。飯在嘴里噙著,不咽,一會兒又吐出來,嘴唇、脖子、被子上到處都是黏糊的殘羹剩飯。“娘,你咽下一口吧。”她祈求著,抓起一塊臟不拉幾的破手巾擦拭,然后再喂,看著她總算把嘴里的飯菜咽下一口,再喂,又堅持喂進一口,結果噗的一聲,全吐了出來,噗了她滿滿一臉口臭的飯菜。她擦著臉上的臟東西,沒有生氣,“娘,瞧瞧,一口飯全吐我臉上了,要是吐到夏新克的臉上,可就不是我這樣兒。”她擦拭著臉,就這樣一日三餐一口一口地喂,累得她直不起直不起腰來,毫無怨言。

坐在一把吱呀作響的老式圈椅子上的老年根,看著大兒媳婦喂老婆子飯,是那么孝順,那么耐心,那么體貼和關懷。他輕輕地嘆一口氣,搖晃一下花白頭發的腦袋,感動地說,“那是,她天生就是個怪東西。”心想著:妞芳呀,你真是個善良厚道的好媳婦。又嘶啞著嗓子關切地說:“你去歇歇吧,別喂了。”“沒事,爹,我,我不累。”

妞芳返回自家再伺候自己炕上的男人吃飯。難道她真的不累?不對,她累,她太累了。她只是沒人心疼罷了。她不是地嘆氣抹眼淚,里出外進,忙忙碌碌,時常背后手艱難地捶打著酸困的腰身。她憔悴的面頰,虛弱的身體,實在熬不住了。但她沒有去的地方,真的,她沒有去的地方,沒有一個親人問候她,體貼她,關心她,沒有人知道她這頓飯吃來沒有,生活累不累。她唯一的依靠就是她的招財,這個凄涼破碎的窮家,還有她的一雙兒女。有時候她想起孩子們來,也感到有一絲的滿足和欣慰。她一個流浪荒野,氣息奄奄的人兒,能有今天的這個家和兒女在身邊,也應該心滿意足。要是累得實在支持不住了,她就想歇一會兒,哪怕只歇息一會兒,喘一口氣,可就是沒有喘一口氣的功夫,也沒有地方讓她喘一口氣,沒有,這個家沒有她歇息的地方和時間。沒辦法,天哪,她只有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她只好蹲在茅坑上偷偷地哭泣。“娘,你可知道你的妞妞又多命苦呀,娘,你在哪里,你聽見沒有?你能不能來瞧瞧你的女兒來?娘,你可知道,家里婆婆病災炕上,男人煤窯上受旁人害禍,兒子跑出去找他爹,沒有回來,我簡直就要氣瘋啦。這日子呀,這日子何時才是個頭。”但是她在茅坑的時間不能時間長了,有時候還沒蹲下,或者還沒……就傳來老娘驚愕的嗚呀和哭鬧聲,她就得提著褲跑步回去,“娘,你怎么啦?”

招財的傷好多了,能坐起來,能自己動手吃飯。妞芳對男人說“咱娘的病不輕,一對飯要吃半天,吃里吐出來,也吃不了幾口。”

“嗯,”招財嘆氣,看著自己的女人實在累得精疲力竭,非常憐惜地說:“孩他娘,你歇一會吧。不要做了。”“他爹,你說這話,我不做誰做,我可比不了人家老二家的(心里想罵她狐貍精,白臉奸臣,可就是罵不出口)。她能做出來的事,我可做不出來。天底下哪有媳婦不伺候婆婆的道理。更何況老人病的起不了炕,需要兒女幫忙。如果就是沒病,老人叫你過去幫個忙,你也得去。養兒防老是怎么說來著。你放心,孩他爹,你快好起來,咱就啥都不怕。我能伺候的了咱娘。”說罷,又嘆氣道:“他爹,二晗走了一天了,這孩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大曼去找也沒回來。嗯,這個倔強的孩子。”她在心里一直惦念著:“二晗,你快回來吧。去了哪里這是,快回來吧。娘實在騰不出手來去找你們,快回來吧。”“他娘,你別著急,我出去看看,這天快黑了。”招財說著起身,被老婆攔住說,“你不能去。你還沒好利索,怎么去?我想他們會回來的,你不要去啦。”

時常冷不丁從東山西山背后傳來單調而凄厲的槍聲,很多時候是從西北方向大山里頭傳來的槍聲連成了片,是激烈的槍聲。

憂心忡忡的不光是冷年根,所有村民都深感世道混亂,人心慌慌不可終日。有的人四處打聽消息,有的人家已經關門上鎖出走,有的做好了逃反的準備。老年根彎著腰對躺著的老婆說:“老婆,你聽到槍聲了沒有?你快好起來,說不定咱還的逃反。你這樣躺著可怎辦呀。跑不了就只能等死。”他聞聲全國已經解放了。咱這里怎么還是槍聲不斷,難道這幫匪徒,特務都鉆到大山里頭想繼續作對,繼續害禍人?他思忖片刻,對了,很有可能。那該死的家伙。那激烈的槍聲應該是八路軍在清理他們吧。可有些時候了,怎么就清不完呢?萬一,那一會兒這伙窮極敗壞的家伙竄過山來來,這仗也就跟著打過來啦。他走出堂屋,掩門時,炕上的老婆又是一聲哭鬧,“嗚——,誰來了?老頭子,你,你不要走,陪我吧,來,我不能活了。”她咳嗽起來,之后就是哼哼唧唧地笑,說,“憨憨來了?嗚——憨憨,我的憨憨。”他回頭瞅了一眼,嘆氣,輕輕“嗯”了一聲,走到院子,西房敞開著門。

招寶叫回媳婦。夏新克在家里收拾屋子。

老年根心情黯然地站在院子,沒有吱聲,聽那女人數落著斥罵著自己的男人,說:“我走了才幾天,你就把個家糟蹋成這樣,像鬼子掃蕩過似地,還不如人家的豬圈利索。”“家里出了這么多事,外邊我都照顧不過來,誰顧得上拾掇這些。”招寶應該理直氣壯地說,可他就是直不起來,理虧似地紅著臉像個大閨女,向老婆謙遜地解釋著。

“窩囊廢!”他聽到招寶的話,心里很生氣地罵道。

夏新克見男人的窩囊摸樣,陰陰一笑:“什么事,家里出了什么事,死了一個才好呢?”“你怎么這么說話?”“怎么,我說錯了嗎?”夏新克似乎就急了,停住了手中的活兒,瞪著眼盯著招寶。顳颥著的招寶,只怕父親和哥哥那邊聽見,就沒有再反駁。她生氣地問:“紅曼干什么去了,老大不少的閨女了就知道耍,耍瘋啦。”

“媽,這一道兒山路走來,累死我了,我餓了。”羅曼嬌滴滴地說。

紅曼和鄰家的幾個大閨女不斷在一起,不是說悄悄話,就是踢毽子玩。

“哼!家里有這么多不順心事,你倒好意思躲出去,享清凈,是我家招寶沒出息才把你請了回來,你還有理了。呸!”老年根暗暗罵著朝那邊唾了一口,對夏新克的表現很不滿意。他本來是好感與她的,甜甜的微笑,漂亮的臉蛋,大大的眼睛,時常陪著老婆說話,做生活,也挺好。自從老婆子生了病,她就變了,變得似乎有意在躲她,似乎有點不近人情。招財在煤窯上被人挨打了。她更是感到家里有了更大的麻煩,所以就不理不問。真是虧了妞芳一個人里外操持,照顧炕上的婆婆吃喝拉撒,還要照顧自己的丈夫。她承受著心理的重大壓力,一下子照顧著兩個病人,真不容易。她自己累死累活沒有人過問,沒人知道,更沒有人關心。

老年根去了東窯,看了他的大兒子招財。

“爹,你坐,”妞芳招呼著公公坐下。“我娘她——”招財不安地問。“你娘,她就那樣兒啦,耗著吧。”回頭對妞芳說:“媳婦多虧了你,隔一會兒,你過去瞧瞧。要是下了氣咱也好先知道。”“爹,瞧你說的。”妞芳不愿意他這樣說話。好像婆婆真要死了。她心里雖然有委屈,有說不出恨她的話,但也不愿意她死。心想:你不用囑咐我,要不是我伺候她她能活到現在?你怎么不叫夏新克過去伺候幾天。她不是一直對你們都好嗎?你們不是合著活兒辱罵、嘲笑、擠兌我嗎?不是我說難聽話,夏新克巴不得她早點死了拉倒。”

“我一會就過去陪她。”招財疼愛自己的女人,又為老娘的病擔心不已,但是又沒有辦法能給她醫好。

“這幾天,你哪兒也不要去,就在家里歇著,養好了身體再說。這世道不平穩,千萬不要去煤窯上。聽說后山有部隊在清剿土匪。煤窯上早沒人啦。”“都去哪啦?”招財問。“不知道,大概都跑光了。反正你就在家里歇著。”老年根這么囑咐著招財,他自己另外打著一個試試看的算盤,“無論如何,今夜里再去試一把。”

誰都曉得,老年根的家境比較復雜,他在販牛的村子里抱回了兒子招財,后來老婆才就為他生下一個招寶。因為招財是抱回家的,所以在他能干動活兒的時候,他就使喚他去地里干活,干這干那。招財累的夜里尿了炕,就是一頓打罵。有一次,招財從地里收工回家的路上碰上一個要飯的女孩,蓬頭垢面,就把她領回了家。當時老年根特別反對,打了招財,罵道:“你個壞孩子,你自己連飯都吃不飽,在哪里又帶回來一個乞丐,咱能養得起嗎?你快把她攆出去,把門鎖了。”說著他自己就喊:“要飯的,你給我出去!”要飯女嚇得不知所措,驚慌意亂,出到門外,招財又把她拉了回來。她顫抖著站在門后,靠著土墻,局促不安,低著腦袋。這事兒還是老婆子——那會兒她身體很好,硬朗著呢,也沒有病,對老頭子低聲說了幾句話。老年根恍然大悟,一拍腦門,“對,我怎么就沒想到呢?”后來他就把要飯女,含含糊糊地做了招財的媳婦。沒有結婚,沒有典禮,更沒有親朋好友作興。只是老婆子把要飯女叫到身邊,問:“你叫啥名字?哪里人?家里還有什么人?”要飯女卻生生地站到她跟前,囁嚅著說,姓鮑,叫妞芳。家里沒人啦。她說這話時,眼前又一次閃過那個雪天的下午,幾個人把她父親押走,放火燒了他的家,她的母親在家里拿東西,被大火燒的沒有跑出來。她自己被一個鄰家救走了。后來就淪落到沿途討乞。夜里,宿在一座荒野的古廟里,她把在古廟里聽到的和看到的向老婦人說了一遍。

“哦,真是個苦命的人兒。”老夫人給她換了一件干凈衣裳,把招財也叫過來,說:“招財你聽著,你既然把她領回家來,從今日起,她就是你的女人,知道嗎?”招財輕輕地點頭,又對“妞……什么來著?”“妞芳,”“對妞芳,你從今日起要伺候你的男人——我家招財,知道嗎?”要飯女低聲地像蚊子叫一樣答應。

慢慢時間長了,招財問媳婦為什么流浪山野,家里沒人了?妞芳已經有了大曼,她滿面羞愧,吱吱嗚嗚,無言答對,后來又生了二晗,重新提起那個讓人傷心的話題。她才隱隱透露。她說她有個弟弟,據說是個潛逃境外的特務,人家都這么說。說了你可不要外傳。跟上這個特務全家人受遭殃,遭唾棄,弄得家破人亡,遭到抄家之禍,確實活不下去。弟弟幾十年杳無音訊,興許早不在人世。所以自己就逃出來,尋個生路。

天黑了。老年根吃了大兒媳婦做的菜湯,背了他的錢袋,出了家門。一路上拐彎抹角,上山下嶺,輕車熟路到了賭場。他想著這一會還要輸嗎?管他呢,反正口袋里有買牛的錢。都說,有錢就有好運,錢是人的膽。話是這么說,他心里還是有點發慌,有點怵,因為輸得時候太多,輸得叫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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