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飛來的橫禍(二
- 圖
- 閆儒
- 3726字
- 2014-04-03 13:30:56
煤窯,井筒設計——斜陡坡40度下去,五米多高,石料砌碹,已經鑿下去三四丈深,打在了巖石上,特別硬的一層灰石頭。人們借著上邊射進去的光線,在模糊中干活,那心情一樣是黯然失色。招寶正在汗流浹背地掄著大錘,打鋼釬,鑿炮眼。對于地面發生的招寶被人打了的事情,如果無人上下,得到消息也無人告知,或者無人說起,他們是無法知道的。
遠在兩座大山旮旯談牛生意的冷年根走了好些天了。這期間,他想再買兩頭牛,價錢太貴,沒談成。他感到生意來了,一個折身返回把自家的三頭牛,兩頭大牛帶一頭犢子,連夜攆去賣了。賣得價錢還行。此刻,他心情舒暢,得意洋洋地沿著山路往家里走。天氣雖然寒冷,但還是有鳥兒鳴唱,寒風吹拂。他感到有點冷。動一動肩上的錢袋,重新抄一抄捅手。他想起出門時,家里因為鳥兒,孩子們生氣打架,女人摻和,弄的兩家人不和氣。愛管事的老婆本心就有病,還要給她們判什么案,嗯,又偏向老二家的,結果被老二家的夏新克給搶病了,現在還不知道怎樣,好了沒有?夏新克,這個媳婦也真是無理強辯三分,估摸著她很可能要回娘家。因為她特別嫌麻煩,你想,我老婆病了,的有人伺候不是。還有兩個兒子神神秘秘地在干什么?他似乎也不曉得,倒是捎帶聽那里的人說,牟書生在槭樹嶺開煤窯已經有些天了,據山地彎村不遠。不用說,我那兩個兒子肯定都在他的煤窯上干活。牟書生那人不好各伙計。他知道他的大兒子招財憨實,勤謹,有點文化,不怕他惹出什么是非,倒是老二招寶粗莽,他有點擔心。老年根沿著崎嶇陡峭的山路邊走邊胡亂琢磨。
可他琢磨的好都不差。他的招寶在煤窯上已經被人打了,打得還很厲害。要問這是為什么,因為他已有些時候不在家。他老婆病在炕上起不來了,這也是事實。老二家的確實回了娘家。家里只有老大媳婦鮑妞芳忙里忙外支撐著,還有她的兩個孩子。在事實面前無可回避,只有面對和承受。
大山深溝,冷風拂面,奇鳥異鳴。荊棘小徑上,冷年根的腳步踩著碎石響動,錢袋在肩膀上搭著,有點沉。他想拐進孔家峧藥鋪捎帶給老婆買上藥回家。他正走得急,從另一道山溝里走出兩個人。有一個人他認識,是鄰村的黃毛,老賭鬼,另一個不認識。“老冷呀,你又去哪里發牛財了?”黃毛笑莫嘻嘻地邊走邊問。“怎么,今晚再去耍一會兒?”跟著的人也附和著笑。
“喲,你這是去耍來?”“哪里?輸的我直不起腰來了,你要去我就再陪你去耍一把,你要不去,我也不敢去了。”
“我不能去耍了,家里老婆病了,還很厲害。我的先回家瞧瞧。”三人說著話,忽然從山那邊傳來炮聲隆隆。三個人驚疑地立住腳,張望著那炮聲傳來的灰蒙蒙的山峰。山峰后一大片黑沉沉的烏云。另一個人于是說:“山那邊,牟書生開了個煤窯,據說,他的一個得力助手被他指使的人打了,聽說打得還不輕。”
“哎,不是你的兩個兒子都在他的煤窯上嗎?”黃毛看一眼老年根詫異地問
“我也弄不清楚我的兩個孩子每天都在干什么,不過,他們都老大不少了,他們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所以,他們自己的事情自己看著去做。我不用操心了。我也懶得操心。”老年根心有余悸,但還是不緊不慢地說著模棱兩可的話。
“你的兩個孩子在煤窯上干什么活兒?”
“不曉得。”
“我還沒問你倆,這是去干什么來啦?”牟年根反說。
“快不用說了。我倆也想去書生的煤窯上干活,路上碰見一隊人馬,還押著一個人,又踢又搡,嚇得我倆趕緊就藏,我藏在一顆大樹后,他藏在一塊石頭背后,聽到像一只公鴨子叫喚的人說‘快走,往孔家峧走,如果你帶錯了路,你的吃飯的家伙可就保不住了。’我倆嚇得直篩糠,就返了回來,不去了,哪也不去了,安安穩穩在家里開荒地和老婆孩子過日子吧。不去了,哪也不去了。”黃毛說著臉色都變啦,那人也說是真怕。這些天,聽說一直有土匪在這一帶出沒,搜刮錢財,糟踐人。牟書生開的那個煤窯,恐怕也快保不住了。
三人走出大山,各人拐上了回家的荒涼小道。
冷年根走得很快,過了一道土梁,聞聲雞鳴和狗吠。
煤窯工地上,勞累疲憊的招寶和幾個人從井筒走出來,有人對他低聲說,快去石料廠看看你哥吧,被人打了,打得很重。招寶一聽心情居然緊張起來,叫了幾個伙計跑步到了石料廠一看,果然就是,招財蜷縮在一堆石頭旁,地上的亂草中留下一灘血跡。
“這是誰干的,下手這么狠。”招寶問。“快,抬著回家。”幾個人抬著招寶急急忙忙往山地彎村走去。
老年根剛踏進籬笆大門,從堂屋傳來一聲奇怪的喊叫聲。像動物吼叫,又像小孩哭。他似乎已經猜到是自己的老婆在病中胡亂喊鬧。就在這時,大兒媳婦鮑妞芳端著碗從堂屋走出,抬頭見爹回來,心情居然緊張,和溫暖,就喊:“爹,你可回來了。”
“你娘?她病了嗎?”老人見到大兒媳婦從堂屋出來,還端著飯碗,就知道情況不妙,于是就問道。
“我娘病了。這不是我弄飯,剛喂過她,吃飯還行。”妞芳看著老公公回家,也跟了進去。二晗在奶奶頭前的地上站立,見到爺爺就喊:“爺爺,你可回來了。我奶奶病了。就是給上我要斑鳩鳥氣病的,我不要了,爺爺。快給我奶奶叫個醫生吧,她嗚呀嗚呀亂叫喚,黑夜里叫喊的更厲害。我爹不在家,我娘就去陪她,姐姐只顧自己死睡,又打呼嚕,我簡直害怕極了。”
“噢,我的好二晗,爺爺不走了。”老年根答應著二晗的話,把肩上的錢袋放在靠墻角的衣柜里,上了鎖。轉過身來,嗅到一股別樣的氣味,是尿味,屎味,還是霉味,反正特別難聞。
“老婆,老婆,你好些沒有?咱找個醫生來瞧瞧吧?”他走到炕邊,一翹腿斜跨在炕邊,弓著腰,扭著頭臉問。
“哇呀,就是你不對,你還犟嘴。”老婆子突然一抻胳膊“啪”打在了老頭子受傷的眼睛上,說。老頭子完全沒有反應,只感覺眼睛頓時酸潰,淚水溢出,緊閉著眼,說:“你干什么呀,是我,老婆,我才進家,就挨了你一巴掌,真是。”老年根冷不丁吃了一個悶虧,難受著的眼睛嘩嘩地流著淚水。說:“你說,你怎么難受,我這就去叫醫生來。”他邊揉眼邊說。
“二晗,你過來,你娘是個好人,奶奶問你,說的對不對?”老婆子閉著眼睛,說著又來了一聲嗚呀,“我不能活了。”她就是這樣,不斷地胡亂喊,胡亂說。
“奶奶,你打我爺爺了。”二晗靠著鍋臺驚疑地說。
“爹,你瞧瞧,她就是這樣不分晝夜地作亂,呼喊。我不放心,就得起來,可嚇人啦。”妞芳端著空碗,盤著胳膊,滿面憂傷,無奈地說。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踢踏雜亂的腳步聲。
“慢些,慢些。”有人說。
“東窯,快,東窯。”聽話音是招寶在招呼著人們說。
妞芳心情沉悶地正在家里向公公談絮有病的婆婆,忽聽外邊急促的話語和雜亂的動靜,心情遽然緊張起來,急忙走出堂屋門,進入眼簾的境況是,幾個人抬著一個人,沖忙進了她家。她立刻感到不測,一顆心驚驚慌地提了起來,想道:“莫非是我家招財?怎么了這是?”她腳步踉蹌跟了進去。“啊!招財,招財,你怎么了?這是怎么了?誰弄的?怎么成這樣了,招財呀,誰打的,啊?”鮑妞芳抑制不住激動的眼淚婆沙,哭咧咧地呼喊著,眼前躺著的血肉模糊的男人,閉著眼,一聲不吭。她本來就累得不輕,身體虛弱,夜里又要起來幾次伺候、照料婆婆,端屎接尿,做飯,喂飯,不能睡個安穩覺,再加上拾掇家務,抽空還要下地動彈,累得他筋疲力盡,面頰憔悴的,還是硬撐著這個家過日子。沒想到,就出了這么大的禍端,自己強壯的男人突然血肉模糊地被人抬回家來,就是鐵打的女人也會變形的,是的,如此的打擊,說什么她也撐不住了,一屁股癱坐在地上,臉色慘白,痛哭不已。二晗大曼還有其他人一塊把她扶起來,坐在炕邊,她淚流滿面,抖著手撈著死一般的男人的手,泣不成聲。“天哪,我的命好苦呀,我那一輩子作的孽呀,老天爺就這樣懲罰我。他爹,他爹,你睜開眼,睜開眼瞧瞧咱這個家的時光,叫怎么過呀,本來就窮的叮當響,咱夫妻一鼓作氣支撐著,這下可徹底完了,天哪……”
“啊,招財,是我的招財?”緊跟著進東窯的老年根,一見是自己的大兒子,兜著胡子拉茬的嘴唇,瞪著眼逼問老二,“招寶,你哥這是怎么了?被人打成這樣,你就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
“我也不知道,我從井下上來,人家對我說了,我還不大相信,但還是跑過去一看,竟然就是。他躺在石料廠,死人一般。”招寶心情黯然地解釋著,他第一眼見到他哥就已經是這樣了。
“我的兒呀,你招惹誰了,孩子,”老年根憋不住失聲痛哭,但就一聲,然后憋住了,只見他擦一把眼淚,紅著眼圈出門而去。
抬招寶回家的幾個人唏噓著,心情一樣黯然,詛喪,非常地憐憫他,其中一個人吞吞吐吐地低聲說,他太是個好人了,實誠,厚道,厚道的到了邊了,厚道的上了天了。但是,老實人吃虧,吃的傻虧,吃虧沒個底兒。我聽說,是因為煤窯的圖紙設計的有問題,煤窯井筒鉆下去,恰好在牟書生家的墳墓底下通過去,這也是有人給他出了餿主意,說是煤窯巷道不能從墳墓底下通過,會斷了他家的地脈,也就是說在地底下的老祖宗不答應,所以招財才遭此毒打。因為是他設計的圖紙。
二晗又長高了些許,他站在那里快有人們的肩膀臺高了。他望著衣裳破爛,粘有血跡,躺著的他的父親,動不動愛哭的他,竟然沒有哭,興許他已經長大了,有了承受壓力的自制能力,或者是被驚呆了,抑制住了內心悲憤的眼淚,稚嫩的嗓子大聲喊了一句,“爹——”他這一聲喊出去,震得在場的人大吃一驚,所有眼睛都驚疑地像電波一樣射了過去,望著他愣了半天,表現得很是尷尬。
人們嘆著氣,不歡地散了。心情悲傷的大曼,舀來一盆水,擱在地上,用手巾蘸著給她爹擦洗臉上的血跡和污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