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財帶回家一股火藥味，一副疲憊的樣子，灰突突的兩條褲腿上沉滿了土，出現了有兩個新炸開的窟窿。他繃著臉，臉上布滿一道道汗漬，疲憊不堪，一屁股坐在小凳上，長嘆著氣。然后脫掉鞋，從鞋里倒出許多土粒，一聲不哼。

妞芳一眼眊見他褲腿上的窟窿，就問：“你褲腿上的窟窿是炮崩的？傷著腿了沒有？啊呀呀，這有多懸，快，讓我瞧瞧。”她說著就去看他的腿。招財沒有讓她看，站起來就出了門。妞芳對著他的后背憐憫地說道：“這冷的天，你都出汗了？看你臉上的汗漬，又把褲腿炸成那樣，這煤窯上的活兒咱不去做了。他爹，人家都傳著說牟書生那人難隔。咱不去了，行不？”

招財沒有理會老婆的話，徑直推開堂屋門，他要進去探望有病的老娘。

“爹，我想跟你去工地，爹?！倍险f著像個尾巴似地也跟進堂屋。妞芳看著這一前一后的父子倆去了堂屋，不由自主地從衣襟上擦著濕手也跟了去。并且低聲說：“娘病的不輕，好幾天了。你得抽個空去請個醫生回來給她瞧瞧。他爹，依我說，咱暫且就不要去煤窯上了。”妞芳只管自己叨絮。招財心里很不平靜，他在工地遇上了麻煩事，心亂的很。他思忖著，施工圖紙怎么就找不見了，非命是壓在石頭底下的，怎么就不見了呢？這件事老大正在追問，能不去嗎。他彎腰看了老娘一眼。老娘閉著眼，這會兒，她沒有扭動，也沒有呼喚什么。她大概睡著了。

“娘，招財來看你，你睡著了。我工地上很忙，家里有妞芳和孩子們在你身邊，想吃什么就說，就給他們要?！闭f罷，他直起腰，滿臉窘迫，很無奈地嘆了口長氣，一雙深沉的眼睛看了旁邊立著的妞芳一眼，意思是說，你聽見我剛才說的話了嗎？妞芳的目光也看著自己的男人，還是說：“他爹，你放心，家里有俺在，俺知道伺候老娘。俺不會叫老娘受委屈的。只是，你回家來還沒吃飯就又要走，看你的樣子很痛苦，俺不放心。工地上究竟出什么事了？”

招財愁苦著臉，出了門?！八?，你要小心些。”妞芳囑咐著。小子二晗見爹出門，趕緊跟在后邊，喊：“爹，我也去。”

招財大步流星，走得很快。二晗在后邊跑著攆。“回去，兒子，你給我回去?！彼捯粑绰?，人已經拐進了山溝里，被大山影住了身影。二晗只好站在那里，望著高嵩的大山，“爹——，等等我——”他聆聽著山林里歡快的鳥鳴聲，還是呼喊道：“爹——爹——，等等我——”大山發出顫抖著嗡聲的回音，“等等我——”

二晗眼見著趕不上了，呼喚也等于零，他爹是不會回來的，也不可能等他，自然有些心灰意冷，嗚嗚地哭了，不情愿地返了回去。在大門外遇上了羅曼，兩個孩子又耍在一起。夏新克為了躲避生病的老娘，收拾起包裹自己回娘家去了，走的時候還特意囑咐紅曼說：“好好看家，照顧好妹妹，自己做飯吃。不要光知道耍?！奔t漫答應著說：“媽，你可要早些回來?！?

妞芳做成飯，又在一口一口喂老娘。

后來有人說，在煤窯的工地上，招財被一伙人打了，打得還很厲害。說是他丟了圖紙，還開了書生家的祖墳。究竟是怎么回事，誰也不知道，要想知道，咱就去親眼瞧瞧。是這樣的：

招財從家里到了工地，他又一次走近那堆石料，繼續翻石頭，找圖紙。這堆石料東邊幾十米遠處搭起一個簡易棚，棚里坐著、站著、蹲著好幾個人。在窺視著招財的舉動。站著的幾個人手里拿著棍子，也有人空著手。當然，坐著的是牟書生，他吸著一支高級香煙，要問是什么煙，山里人沒有人聽說過這種煙，老遠就嗅到香噴噴的。他二拇指彈著煙灰，在向他們發號施令，說：“蛇子，山鷹，老貓，你們三個人去，去教訓他一下，不要打死人，嚇唬嚇唬就行?！?

只見三個愣頭青領了口語，風風火火朝那石料堆去了。

書生得意地吸著煙，吐出一口裊裊煙霧，又說：“本來我不想這樣做，可他竟然把我家的祖墳跟挖了。一開始，我認為這個人不錯，靠得住，干事利索，厚道老實，多少有點文化，就讓他給咱搞工程設計。他起草的煤窯開口圖紙，我也看了，沒有發現有不妥之處。就讓開了工。在我眼里，他確實能干，比我想得周到，也確實干得不錯。嗯呀，沒想到這工程還沒開出煤來，他就叫人把我家的祖墳給挖了。你們說他膽大不膽大，簡直是無法無天，狗膽包天。”

“是有點狗膽包天。不過，要看招財平時是性格，綿綿的，他人愨到了發憨的地步，不像是那種使壞的人。再說了，他家里還病著老娘。如果你要是不讓人家開，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磚頭上坐著的一位上了年紀的人慢慢地說：“那天夜班，我也在工地，還有人攔過他，說，招財呀，你可不能這樣子干，你知道這墳墓是誰家的嗎？他說，知道？是我們頭兒的祖墳。那你就敢開挖？他說，”

“他說什么？”書生一只腰身，面帶慍色，瞪著眼緊盯著他的老丈人，問道。

“他說，我沒有頭兒的話，我確實不敢開挖頭兒的祖墳。但是，沒想到頭兒開煤窯心切，看了我的圖紙，好夸贊說，不錯，就照這個圖紙開口。要快點開，越快越好，爭取找一天出煤。當時我還提醒過他說，能開嗎？旁邊就是你家的祖墳，你看，隔過那道山梁，就在那邊不遠處。他說，”

“他說什么？”語氣加重了十倍，眼睛瞪得很大。

書生的老丈人瞅了書生一眼，心想，你給我使什么厲害，又不是我家的祖墳，繼續說，“他說，你還眺望了一下你家的墳墓，嘟囔了一句什么話，沒有人聽清楚你說什么。你只是一撇嘴，吸了一口煙，噴著煙圈圈，覷著眼，眺望著那高高的光禿禿的柳樹枝干在寒風中搖曳。然后說，沒事，還遠著呢，以后礙事再說，現在就在這里開口，說干就干。招財，你聽清楚沒有？就按你的圖紙，開工！所以說，這事兒還不能完全怨人家招財?！崩险扇擞盅a上一句：“依我看，要是沒有你這一番話，借他兩個狗膽，他也不敢亂開你家的祖墳。你說是不是？”

“就是，借他十個狗膽，他招財也不敢亂開你家的祖墳?！睅讉€人一起說。

祖墳是什么，是老祖中的家園，是祖孫萬代的根脈所在。通陰陽八卦的人都懂這個。各位看客，你可能懂得古人劉基用的“推背圖”吧，筆者不懂，只是聽人說，任何人是不能隨隨便便開挖自家的祖墳的？除非家里出了二百五，孽種，敗家子，才肯這樣肆無忌憚地視故人于不顧，去開挖祖墳。

石料堆處，幾個人手打腳踢，還有一個人輪著手中的棍棒，把招財打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翻滾在冰凍的地上。招財嗚嗚呀呀哭喊著，“你們干什么呀，為什么打我？打死人啦，娘——快來救我呀，娘；招寶——快來救救哥呀——；”

“叫你娘，叫你爹也得打，你就是叫皇帝老二來，他也來不了。你沒聽說過呀，還是裝傻，山高皇帝遠，難道你不知道？皇帝老二正在與西宮娘娘交歡呢。打，打狗兒的。”

“快來救我呀，哥——快來人呀——”

“你還叫哥來救你，我們就是奉哥的命令來的。”

以前不曉得，自從合伙開這煤窯，他們就都這樣哥弟相稱。管牟書生——都叫“哥?！?

在這個關鍵時刻，招財受打，招寶去了哪里？難道他就沒聽到有什么風聲。他怎么不出來勸阻呢？

工棚里，幾個人這么一說。牟書生對自己的安排有了懷疑，他把蝎子從石料堆撿來的圖紙重新展開，端在手里，詳細地審視著一道道鏈接的線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