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大曼哭二晗唱
- 圖
- 閆儒
- 3184字
- 2014-04-03 13:30:56
“瞎扯淡!簡直你是放屁!”雪路上,招寶邊走邊突然憤憤地罵了一句。
他在罵誰呢?難道他在罵他的侄女——大曼,還是在他的老婆,還是罵班上的蝎子?誰也說不準。他腦海里倒是閃現出蝎子歧視他的那種目光的摸樣和說的那番惡習人的話,“畜生還分個時節弄,人倒是不守規矩,不過現在的畜生也亂了,也胡亂搞。”又想起昨夜里,他老婆不理睬他的反常狀態,“真是個輕佻的女人。”他嘟囔著上炕躺下,干脆不說話。
夏新克對他的嘟囔感到很納悶,覺得冷不丁就吃了他的虧。心里不舒服,“唉,你罵誰呀?”說著就搡了他一把。招寶一拉被子,蒙了頭,決計不與她交談。
夏新克自己心里明白是怎回事,但就是還裝出不明白的樣子問他,看他怎么說。心里的話:“反正紅曼上學是他爺爺交的學費。他還說過要給她買輛飛鴿牌自行車回來。”想到這里,她平心靜氣地問道:“唉,你冷不丁就罵人,是罵誰呢?”不管她怎么質問,招寶一聲不吭。精明的夏新克陰陰一笑,說:“不管你罵誰吧,我不與你計較,叫你討個便宜,我吃個虧,這種行了吧。”她絞盡腦計,哄著自己的男人,同樣哄的老東西神魂顛倒,把口袋里的錢一次次掏了出來。被子里憋屈的招寶,最初的激憤情緒過后,緩解了嫉妒和曾恨,嘆著氣,充滿了對自己犯賤的老婆的蔑視。
“哎,招寶,你可別瞎猜,也別聽外邊瞎嚷嚷,什么事都沒有,咱好好的一家人,過咱的時光。”甭管她的話有多少好聽,招寶一個不哼,她似乎急了,道:“你煩哪門子邪?繃著個臉,誰欠你的了?是不是哪根筋抽了起來?”
“爺爺,”大曼看著她爺爺進她家的門,在后邊呼喊著緊跑幾步,攆上他,一起進了院子。“爺爺,”她焦急地與爺爺說話。“你去哪來,曼?”他回頭問。“我去找我爹。爺爺,我娘病得很厲害。”“什么時候病的?”爺孫倆說著話進了冷颼颼的黯然失色的家。
“姐姐,有老鼠,!快!”炕上的二晗見他姐姐和他爺爺一塊進家來,就把懷里的小妹妹往炕上一推,但沒有撒手,哭著說。“她一直哭,還屙屎了,娘也不吭氣。老鼠在地上亂跑,亂叫喚。我害怕。”“不怕,有姐在,就不怕。”大曼堅強地對弟弟說著。
老年根是在家里受過她老婆的審訊和斥罵后才出得門來。此刻,他站在地上,目睹這個蕭條冷落的、凌亂邋遢的家,炕上的二晗懷里摟著呱呀啼哭的孩子和旁邊躺著的她的生病的母親。老漢堅硬的一顆心,像刀子刀子戳了心口似地沉火辣辣地疼了一下,兩行老淚潸然滾落。他默默地為這個家的可憐的孩子感到無奈,探著腰身悲苦地瞅瞅躺著的大兒媳婦的面容。她深陷的雙眼閉著,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他感覺她確實病得不輕,回頭啞著嗓子對大曼說:“閨女,你好好在家看著你娘和孩子。”說罷,他轉身出門,順手把門給孩子們閉上。
大曼從二晗手里把小妹妹掐起來,看見她的小屁股上搽得到處是稀啪啪,黃爛爛屎,還不停地呱呀著哭,“看看搽成什么樣啦,還哭。”她呵斥邊給她擦屎,回頭問二晗:“晗晗,姐問你,昨天下午,你干甚來著?怎么就把你恐嚇成那個摸樣?回家來姐就找不到你,原來你藏在炕角,用被子蒙了。你說?”“我不敢說。”“說罷,不怕,有姐姐在,不怕。”“是我在奶奶家里對著嬸嬸說出了人家的小孩們說出的話,嬸嬸就攆著打我,沒有攆上。后來,紅曼和羅曼就合著伙兒把我綁了,連拉帶推,兩個人把我弄到爺爺養牛后邊的破屋子里,用鐵絲綁了我的手腳,拴在地上橫著的大梁上,我不能動彈,我看見老鼠來啦……”二晗痛哭流涕地向她姐姐述說屈辱。
“原來是這樣。”氣的大曼沒有辦法,只能加深對紅曼的不滿和仇恨。她回頭看著病娘,無奈地呼喊著:“娘,娘……”她看著她的母親一動不動的樣子,眼前又一次浮現出她在南山坡地勞作的身影,她大個子,很瘦,但很有力氣。
天上吊著個啞巴日頭,灰蒙蒙的。刮著冷颼颼的秋風。
她母親挑著一擔溢滿框邊的雜糞,往地里送去。她臉上淌著汗,后邊跟著她抱著她的妹妹,二晗蹦跳著往前拽她的衣襟,意思是趕快攆上挑著擔兒的母親。大曼看著母親肩膀上顫悠顫悠的擔兒,真好看。遠處還能看到煤礦上的人在干活。有幾個小孩們追趕著念順口溜兒,聲音很高:
顫悠顫悠挑擔兒,一個媳婦倆漢兒,
媳婦公爹一鍋兒,甜言蜜語飛眼兒,
你這老賊誘人兒,鮮花摟在你懷兒,
有錢揣在口袋兒,抱你滿意吻嘴兒……
“娘,你聽她們在罵我爺爺和我嬸嬸呢。”“去去,你別瞎說!”“我沒瞎說,就是的。”妞芳把擔兒換個肩膀,回轉頭臉瞟一眼那幾個開心的孩子,又呵斥女兒,“你可別給她們學,他們在哪兒學的這些歪話?瞎念!”但沒有停下腳步,繼續繞著崎嶇的山路往南山坡地攀登。
時隔不幾天,二晗就在他奶奶的家里念出了那些小孩們念的臟話,于是就遭到紅曼和羅曼捆綁到破屋子里喂老鼠的惡果。這會兒他家的門呼隆開了,進來的是她的奶奶,一雙腳上沾了許多的雪,踱著腳,她問:“我瞧瞧是怎么了,病啦?媳婦?”她邊說邊哼呀,“瞧瞧這天有多冷,滴水成冰。”她說著走近炕前,一手托著炕邊,一扭屁股跨在炕邊,問道:“媳婦,你病了?”“奶奶,我娘不說話,直喘氣。”大曼悲傷地抽哽著說。“昨天還好好的,還給我擔水來著,沒病呀,這怎么就病成這樣?嗯呀,這可得瞧瞧。”又問大曼:“曼,你爹回來過沒有?”二晗望著她嗚嗚吱吱,聽不清他說些什么。
“二晗,你怎么啦?怎么說不清話了?”“奶奶,我爹好幾天了還沒有回來。就是我爹不在家,他們才敢欺辱俺們。”“誰欺辱你了?”“奶奶,你可要為俺做主。難道你不知道?”“知道什么?”“他們(指紅曼和羅曼)把二晗捆綁著拖到破屋子里喂老鼠,這件事你不知道?說是一個路過的老太婆救了他的。”“瞧瞧這可惡的兩個孩子,有空兒我問問她倆。”
刮起了大風,到處飛舞著雪花。墻上掛著的镢頭和還有什么物件咣當跨啦掉在地上。
大門外,雪地上站立著夏新克,她緊縮著脖子,猶豫彷徨,來回踱步,好像在思考著什么?后來她快步返了回去。
“娘,娘,我奶奶來看你了,你睜開眼,娘!”大曼和奶奶說著話,呼喊著她的母親,喘著粗氣的鮑妞芳,這會兒動了一下,便咳嗽起來,嘴角溢出了暗紅的血,咳嗽得更加厲害。“媳婦!媳婦!你醒醒,”老奶奶呼喚著,似乎已經看見了她嘴角的血,慌亂無助了,也束手無策,囑咐道:“大曼,你放下孩子,快去外頭找個人來,快去!”一貫機靈的二晗在一邊一會兒笑,一會兒嗚嗚著哭,他似乎被老鼠恐嚇傻了,呆了,要不是,他可不是這個傻樣子,早一個箭步跑了出去。
大曼還沒有放下懷里的小妹妹,就聽到她的奶奶悲愴地說道:“媳婦,媳婦,你醒醒,不行啦,不行啦,快!……”
“娘,娘!”大曼一個扭身撲到她娘身上,一聲悲愴的哭喊。
凌冽的北風呼號著。像野獸,像怪物。窮兇極惡。
東窯里的土炕上,可憐的女人,她是一個好人,善良厚道的好媳婦,就這樣悄然溘逝。丟下她的可憐的大曼,二晗,還有一個剛斷奶嬰兒。她不知道她的二晗究竟發生了什么事請,變得神會顛倒,糊糊涂涂地說:“姐姐,你怎么哭了,咱娘好了,你應該笑才對,你怎么哭了,啊?”說罷,他就大聲笑起來,“好了,我娘的病好啦。奶奶,你是我的奶奶吧,不對?”又搖晃著腦袋說:“不對,你不是我奶奶,你是我爺爺,哈哈,我爺爺,爺爺,你真棒,你給紅曼她媽親嘴,可好吧。我就是學著別的孩子的話說了一遍,你就把我綁到破屋里喂老鼠,你真好,快瞧瞧,門口有一只老鼠跑進來啦,大老鼠,快打。”二晗滿炕上亂作一團。
“你這孩子,真的是瘋啦?哪來的老鼠?”老人家激憤地斥責說:“你胡說些什么呀?”
“娘,弟弟,你不要作亂了,咱娘不行啦。”大曼苦著臉勸也勸不住。
“媳婦呀,這可咋辦呀?我的好媳婦呀,你厚道善良,怎么就這樣走了呀,撇下的這個寒冷的家,可憐的孩子,以后可怎么過呀,你瞧瞧,你睜開眼瞧瞧,你的二晗怎么就這樣啦。”她抹著老淚又說:“我吃的水,我燒的柴,地里的活,以后還會有誰來做,來給我弄回家來呀。”老人家無望地晃悠著蒼老的頭臉,抖動著雙手,“媳婦呀——,我的天哪——這本來,應該叫我死去,我不中用啦,留下有用的,讓她們活著,讓我的媳婦活著,她的孩子們都不成事呀,我的天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