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冷年根進家遭不測
- 圖
- 閆儒
- 4098字
- 2014-04-03 13:30:56
崎嶇的雪道上,驚懼,惶恐的二晗一頭撲回家,哐啷!撞開兩扇門,沒來及關閉連滾帶爬就跳上了炕,蒙了自己的被子,拱在炕角,憋著一口氣,蜷縮在那里,能聽著自己心臟急劇的跳動,哆嗦著直篩糠,一點也不敢輕舉妄動。
二晗回家和上炕如此大的動作,她母親似乎就沒有聽見。大曼回家來,只知道母親在炕上哼呀,卻沒有發現炕角被子下的弟弟。
后邊跟來的老大娘,手里蹉著一根彎曲的柴棍,(從那件破屋子里撿的一根棍)在兩家門前徘徊,猶豫,觀望著兩家的門樓,究竟哪一家才是老年根的家呢?幾個月前來過他家,這里就他一家一院,很好找。門外還有一棵樹。這會兒,樹沒了。居然蓋起兩家門樓,這前前后后也蓋起了房子,弄不清進那個門樓才是他家。她嘟囔著自言自語地說:“那個喂老鼠的毛頭小子,轉眼也不知道躥到哪里去了。管他呢,冒昧地進,就進這家舊門樓。”她一把抹下頭上蒙的方塊手巾,抖掉上邊得雪,拍打著身上解鐵絲弄的灰塵,蹣跚著踏進門樓,走進院子一看,心里就覺得不對勁,“這院子的東窯哪里去了?西房還在,堂屋好像也不對,方方的院子,怎么就小了呢,不對,不對,進錯門了。年根不是這個家。”她沒有聲張,也沒有說話和咳嗽,扭轉身趕快返出來,唯恐后邊有人看見她,喊道:唉,你是干什么的?可就不好看了。嗯呀,瞧這個老糊涂,進過的門,時隔幾個多月就忘了,認不得門了。她嘟囔著走進另一道門樓,正在院子里端詳著這串院子,這座堂屋像是新蓋起來的。窯洞我認得,是老大家的窯洞,沒變樣兒。就在這時,閉著門的窯洞里,傳出來一個閨女的聲音:“娘,二晗呢,他瘋子似地跑回來,鉆哪里去了?二晗!二晗!”緊接著又是一個小孩的啼哭。
院子里的老人家,一聽找二晗,心里就有了底數,“這回可沒有進錯門。二晗,我知道。是個可愛的孩子,他認識我。”她開始邁著腳步瞧堂屋走去,上了三個門臺,才發現門鎖著。返下臺階,去敲開東窯的門,開門的是抱著孩子的大曼。她的進門,把大曼著實嚇了一跳,大曼就要閉門,被她的一只胳膊攔住了:“孩子,你娘呢?”
“你是?”大曼瞪著雙眼質問。“我是你胡姥姥,你忘了,來過你家,我……,你奶奶呢?”炕上病著妞芳,聞聲是胡姥姥,這會兒她不能再病了,就是有病也不能讓遠道而來的胡姥姥看出來,于是她就硬撐著坐起來,勉強著笑臉,問:“她姥姥,你來了,你可稀罕,快坐,”胡姥姥見她在炕上躺著,就問:“你這是怎么了?病了嗎?”說著話,她斜跨在炕邊,側扭著身問。
“沒有,只是感覺有點累了,躺下歇一會兒。”妞芳說著話,感覺渾身的冷汗就滲出來。“就得歇歇,你呀,孩子,不是我說你,你太不知道心疼和憐惜自己了,瞧瞧你的面容,憔悴不堪,四十剛出頭的人,怎么能成這個樣子呢?嗯,要說也是,操持這一大家子的事不容易啊。”又問:“你家婆婆他們不在堂屋里住了?西屋老二家的?”她似乎根本不曉得他們這個家所發生的許許多多的不愉快的事,她只管自己問這問哪,需不知,妞芳聽了她的話心里是什么滋味,就像刀子戳一樣生生地疼痛,汩汩地淌血,眼淚吧嗒吧嗒往心窩里跌。她打著寒顫,默默地思忖著:“我惹不起她們,我害怕她們,我不敢聽到或者提及她們的名字,好像她們是我的克星,她們的名字上都長著利刃。但是,她還是盡量說服自己,不要在外人面前顯露內情,有句俗話說,家丑不可外讓。她使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勇氣虔情地說:“他姥姥,你往里坐坐,暖和。”她的雙眼皮狠勁地往上抬一下,又耷拉下來,無精打采。
“不了,要說這事情,嗯呀,”她往她身根趁趁,能看得出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要說這事情就沒個完。老話兒說的就沒個錯,人窮志短事業無成,就沒個好轉的時候。上次,我來替走個鞋樣,回去做了兩雙新鞋,給媳婦做的全是一嶄新的紅緞子鞋,鞋面上繡的是金鳳凰;兒子做的是藍市布鞋面,也算新鞋,這會兒,說好了去扯布料做衣裳,嗯呀,你瞧瞧,你瞧瞧,我這沒心沒肺的,算了算,補票還不夠,愁得我呀,一宿沒睡,你說真愁死個活人不是。實在沒辦法,又不能不給人家娶媳婦,這不,我就沒命要活地趕來了。”“她姥姥,你說的是卻補票嗎?”她暗暗地盤算著,“家里倒是還有幾尺,可孩子們還沒有換季的衣裳,她大遠山路找上門來。”想到這里,她說:“我還有幾尺,不多。”說著她就咬著牙,挪著病體下地,站立的時候,雙眼一黑,腦袋就嗡的一聲,差點暈倒,急忙雙手托扶著炕沿,歇了一會。這一瞬間,胡姥姥大概沒有發現,或者是發現了她身體的不適,只顧著想補票,就沒有過問如何。妞芳堅定地走到皮箱跟前,開箱取出家里僅有的五尺半補票。
“娘,你不是說還要給我做衣裳嗎?”摟著孩子的大曼不愿意叫母親把補票全給了她,急忙阻攔。她的母親沒有聽女兒的話,對著面前的胡姥姥說:“她姥姥,我也不多了,就這五尺半,你拿去用吧。”胡姥姥蘧然驚喜的流出了口水,“好好,好好,真是謝你了,你是我家的救命菩薩。待娶過媳婦一定來謝你。”她眨巴著一雙本來就小的眼睛,此刻更是樂呵的瞇成了一條縫。雙手趕緊接了妞芳抖顫著手中的補票,又說了幾句奉承話,怪好聽的,說:“我該走了。你歇著。”她轉身就走。
“你住了吧,下這么大的雪,路——路不好走。”妞芳近乎說不出話來。“不了,得趕快回去,他們還等著我呢。”說罷,她已經走在門外的雪地里。大曼氣憤的閉門時,聽到門外所聞的胡姥姥嘟囔說:“我還得去貓一眼我那死去活來的老嬸子,既然來了,就去貓一眼,都這么大歲數的人了,說不定哪一天躺下就起不來了。嗯呀,這個妞芳——她真是個好心人。”
不用說這山地彎村的人說她好,就是山前嶺后凡是知道她的人都這么夸贊她:二晗她娘一貫就是熱心腸,心直,但不口快。她的為人愨到了發憨的地步。倒是她的婆婆和那老二家的受了她多少好處,吃了拿了她的不說,返回來白眼一瞪,倒打一耙,指指戳戳,恥笑,唾罵,說她是個馬屁包江山,不知道收斂東西,不知道勤儉過家的傻大憨。連自己的家都顧及不了,還一個勁兒地借給別人,你說她傻不傻,天底下難有她這樣的傻啦。
“娘,你說不往外借了,怎么又借給別人補票?”大曼一閉了門,轉身就質問她的母親,誰知道她已經又一次跌倒在地上。二晗還在炕角里滿頭大汗哆嗦。大曼哭哭啼啼把懷里的妹妹放在炕上,急忙把地上的母親弄回炕上。“娘,娘,你醒醒,”可憐的大曼淚流滿面,寒冷中,可憐的的一家人。
胡姥姥從老大媳婦家借布票出來,灰蒙蒙的天空繼續飄灑著大雪,望一眼旁邊的舊門樓,想進去瞧瞧又怕搭黑,所以就原路返了回去。她沒進去還真是沒進對了,要是進去了還真是走不了。
二晗的奶奶氣的渾身發抖,在地上來回踱步,褲腳沒有綁,散開著,大腰褲沒有提正,歪扭著,紅布褲腰帶在大襟衣裳外耷拉著——老長。氣急的她就像心里著了火,七竅生煙,順手拿起桌子上的飯碗,還是大曼給她送飯的碗,摔了,然后愈想愈急,噼里啪啦,邊摔邊罵自己:“這會兒你當真了吧,要不是二晗說漏嘴,你還蒙在鼓里,老東西還一直瞞哄我,不行,我一定要找老東西算賬,他,他老不正經的能做出這等見不得人的齷齪事兒。不管怎么說,一定要找他問個明白,算算這本骯臟賬。”她大概是累了,坐在炕邊,喘息著,天色暗了下來。她偶然想起一句俗話,家丑不可外讓。于是,她畏難了,有點妥協的意思,思忖著:“這又該怎么問他呢,不問吧,咽不下這口惡氣,問吧,又要張揚出去,光天化日之下,兒孫滿堂,眾目睽睽,與老東西公開對壘,這張老臉還往哪里擱,敗透了,敗透了,把老冷家的祖宗都敗透了。啊呀,這可怎么辦呀。”就在她氣憤填胸無處潑灑的時候,夜幕悄悄降臨。
北風呼號,雪野茫茫。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披了一身白雪的老年根回家來了。卸下身上的錢袋,抖著上邊得雪花,踏著腳面上的雪,黑黢黢的地上頓時鋪上了一層雪白,“老婆,我回來了。這雪下得真大。”他若無其事地說:“哎,你怎么不掌燈呀?”說著,他從身上摸出一盒火柴,嚓!嚓!劃兩下,火柴頭燃起火苗,緊跟著火苗冒起一縷青煙,散發著火藥的香味。他看著桌子上坐著的油膩膩的玻璃燈,小心地走過去,點燃。這才看清炕根站立著的老婆,手里握著一把笤帚,氣勢洶洶,再瞅地上,幾塊碎碗片和一些夾七雜八的東西,還摔倒一把椅子。他已經嗅到這塊陣地上的火藥味,本身就暗暗地發憷了。他的這些動作和問話,他老婆沒有理他。于是他也沒有再說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夾著尾巴,小心地躲避著突然的來襲,空待了一會,想上炕睡覺時,她把手里的笤帚,瞧著她的頭臉猛地甩了過去,開戰了。這一打,他額頭起了一個黑桃大小的包,“你干什么呀?”他生氣地問。
大門外有通過的汽車聲,嗡嗡的——
她沒有回他的話,繼而又是個亂打。他繞著圈兒躲閃,幾次上炕,都被她拖拽的沒有上去,并且壓低聲音,厲聲質問,說:“老東西,你還想上炕睡覺?你說,你干什么好事了?”老年根仍然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話,正因為自己心里有鬼,另一根神經也感覺到與夏新克秘密交往實在是舒心銳意,太舒服了。但他不知道這秘密是誰暴露的,難道是她一時高興,說漏了嘴?“你干什么呀這是?”他覷著那只受傷的眼問老婆。
“你不要給我耍賴皮。我問你,你與那小白臉干什么來著?”她說著就揪了他的耳朵,扭過來,拽過去,低聲吼道:“你不說是不是,大家都知道了,你好漢做事好漢當嘛你怎么成了縮頭烏龜?你怎么這么不知羞恥,不是東西?”說著老太婆從炕上摸起一把剪刀,對著他的面孔,逼著他,“你說不說?”老年根舉著雙手,遮擋著顏面,慢慢地倒退著說:“你叫我說什么也得慢慢說,你這樣弄槍舞棒,怪嚇人的。”他到了桌子跟,一彎腰,一頭拱進桌子底下。因為進的速度快,“咚”的一聲,頭撞在桌子后邊的細脖子,小口缸上,幾乎又把他彈了出來。幸虧他的屁股坐地,雙手抱了那細脖子缸,要不就被彈了出來。趕緊把露在外邊的屁股往里邊鞧著挪挪,蜷縮在說:“你!你瘋啦!我有話也不能對你說,叫你瞎折騰。”任憑外邊怎么哭鬧、拍打,他都沒有出來。
說實話,按老年根的秉性,他可不是個受窩囊氣的人,也不是這個窩囊樣兒。難道他確實心里有愧。再看,西房里黑著燈。紅曼、羅曼倆閨女都睡了。勞累一天的招寶也躺了下去,夏新克自己心不在焉,出到門外雪地里,她躡手躡腳地來到堂屋窗下,偷聽著里邊的動靜。如果沒有動靜,說明老婆子不相信他的話,如果有動靜,就意味著她已信以為真,兩人正在理論,或者已經開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