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起死回生
- 圖
- 閆儒
- 3663字
- 2014-04-03 13:30:56
為了給老娘買棺材。招財對弟弟的表現很不滿,暗暗罵道:“沒見過如此窩囊的男人,在自家女人面前如此怯懦,連說話的聲音都變了調兒,怯聲怯氣的。要說那女人也真是不通書達禮,還算是什么大戶人家出來的識字人,狗屁,還不如我家妞芳,別看不認得字,在家庭禮儀,規矩方面,比他強出一百個頭兒,起碼懂得尊敬孝順父母。懂得尊卑,長幼,這是一個家庭女人做人的起碼標準,要不懂得這個,那簡直就沒法說了。就這我也得找他,不能這樣不說也不做。”于是,他把招寶悄悄叫在一起,和他商議,意思是叫他也小多出點錢,給老娘買口棺材,共同想辦法把老娘裝殮起來,不能一直這樣擱著,惹旁人笑話,確實也不成回事。沒有棺材,說個天花亂墜也是入不了殮的。招財哀傷地對弟弟說:“咱娘,昨夜里就——你一家人睡得可香甜,她老人家,嗯,這一輩子夠苦的,吃苦受累撫養咱倆不容易,到現在人都躺到地下了,還沒有棺材入殮,你說咋辦?”他等弟弟的反應,等他說話,看他有何看法和說些什么。沒想到他耷拉個腦袋悶悶不樂,一聲不哼。“你倒是說話呀?這叫咋辦呢?”招財強壓著不耐煩,還是和藹地說:“娘的穿戴我弄上了,你看見了吧,這會兒就是這口棺材,沒有辦法。”“哦,你的意思是叫我買這口棺材?”“不是,你錯理解我了,我的意思是你也小多出點,剩下我出,你總不能……”
“咱爹呢,到現在他還不在家。他買牛不是有錢嗎?他老婆死了,拿出錢來買棺材不就行啦。還用得著咱掏錢。”他猛然抬起頭來,十分難堪的臉色,就說了這樣的混賬話:“我不是不出錢,我沒錢。過日子,誰家容易?你要有錢你出,以后我換你。”“你咋能這樣說話?”“我怎么不能這樣說話,我說的都是大實話。哥,我沒錢。咱爹,他就是不在家嗎?他買了牛的錢,都耍了,誰不知道,他在外邊賭錢。”弟兄倆說著就在黑暗的旮旯里低聲杠了起來。他老婆夏新克在堂屋里裝腔作勢地白活了一會兒,擤下兩行鼻涕,就領著兩個閨女回家高枕無憂睡覺去了。就剩下妞芳和她的大曼、二晗,娘母三人在灰暗的油燈下,守著去世的老娘。這是規矩,也是盡一份孝道。山里人把這叫做“守靈。”
招財和他怕老婆的弟弟說不通,很是生氣。暗思忖道:“算了,你不出我出。”
天麻麻亮,他就滿含悲哀,動身出門。地上鋪了一層薄薄的狗舔血雪,已經不下了。刺骨的冷。他沒有叫兒子給他廂跟,自個兒朝兩孩子所說的跌死人的山崗上走去。出門拐過彎不多遠,聽到身后有急促的腳步聲。他回頭觀望,沒看到有人。聽那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知道是他爹回來了。“他這一夜在哪里作甚來,才回來。”他這樣想著繼續往山上走,“要說,爹也真是,不怨老二滿腹牢騷,說不嫌,就是有點不檢點嘛。我也許說出了大逆不道的話。嗯!”他嘆氣而沒有辦法。那破房子里的女人,感到非常害怕,有一只老鼠哧溜一下,他更是心跳忐忑。看天,灰蒙蒙,她徘徊左右,心神不寧,于是決定偷跑。趁著天不明偷跑。于是她憑著記憶想原路返回。但是她走迷了路。
另一道山溝里,冷招財繼續瘸著腿走,想道:“把那頭跌崖的毛驢弄去賣掉,給老娘買回口棺材,裝殮起來,好歹也算一回事,也賭了旁人說三道四的口舌。”他一瘸一跛,一步一滑溜找到那個荊棘叢生,懸崖峭壁的地方。天已大亮。他左顧右盼,自言自語地說:“好像就是這個地方,就是懸——險峻的懸崖,可是什么也沒有呀,地上只有白白的雪,在荊棘石頭上顯得花里胡哨。跌死的人呢,倆孩子還扒光了他的衣裳,是誰弄走的,沒跌死的毛驢呢?”石頭上有血跡,但是死人沒了,那頭沒跌死的驢也不在。“有人來過,要不他們能去了哪里,不用想了,肯定有人來過。”他在哪里細細地尋找著,搜索著,突然在一個石頭縫里發現了銀白的東西,撿起一看,是一枚銀手鐲。他思忖著,這是跌崖人丟的。便裝了。他由衷地佩服兩個孩子的膽量,敢把死人身上的衣裳剝下來,真夠膽大的,真是一對初生牛犢不怕虎啊。他驀然想二晗給他的圖紙,急忙從口袋里掏出來,對著山勢觀看遠山,琢磨著——孔家橋,“難道是那邊來人啦。他們會是什么人?”
這時候,冷老漢把贏到手的老婆藏好,回到家,踏進門檻,家里的境況使他大吃一驚,發了愣,傻了眼,“這——”妞芳見公公可算是回來了,迫不及待地喊出一聲:“爹,我娘,她……”趴在娘腿上的大曼和二晗,聞聲,懵懵懂懂,迷迷糊糊的睜開惺忪的的睡眼,見是爺爺站在地上,委屈地齊聲哭咧咧地呼喚著爺爺。只見他“老婆,老婆,你怎么就不等我回來呀,老婆——”有一種聲音在黑暗里怪異地嘲笑著,嚶嚶地說:“你在賭錢,贏回家個老婆,你不要我啦。你走吧。老賭鬼。”他感到驚慌失措,毛發直豎,沒顧得放下錢袋,就撲了過去,一把抓了他老婆冰涼的手,嘴唇翕動,滴下傷心的眼淚。問大兒媳婦:“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昨天夜里,大概是后半夜。”“老婆,我回晚了。”又問,“招財呢?”“他去想辦法弄棺材去了。”妞芳哽咽著說。老年根看到他老婆身上穿戴的好衣裳,又問:“這是哪里弄得,誰買的?”妞芳說了兩個孩子如何在山上碰見特務,騎著一頭毛驢跌下懸崖的事說了一遍,才弄回這瑠羅綢緞的好衣裳,就給她將就著穿戴上了。要不,這衣裳也沒有。這會兒他才把錢袋放入皮箱里。又問:“招寶呢?”妞芳輕輕地搖著憔悴的腦袋,嘆息著,意思是說:不知道。
招寶和哥哥為老娘的棺材沒有談妥,自己回家生悶氣去了。這會兒聽到他爹的說話聲,他和他老婆新克一起來到堂屋。夏新克一進門檻就是個哭:“爹呀,你可回來了,我的娘呀,”招寶也哭喪著臉叫著爹,“別哭了。寶兒,給你錢。你快去山上叫你哥,買回一口棺材。”老年根說著開皮箱,取錢。招寶拿著錢調頭出門,他老婆夏新克這會兒不哭了,緊跟著男人出門,在一片朦朧中,她抻手抓了她男人是衣襟,沒有說話就從他手里摳出幾塊錢,攥在手里。“你呀!”招寶從牙縫里擠出一聲發狠的話。但沒有辦法。夏新克在心里暗暗發笑,這才大聲囑咐道:“他爹,你倆買上就快些回來。”然后,她把手里的錢送回,鎖在皮箱里,出來又是嘆惜,又是無淚的干哼。念叨著逝者的往事,對她如何如何的好。這叫厚道的鮑妞芳聽來實在是磕磣,驚起他一身雞皮疙瘩。
招財弟兄倆費盡周折,買回來棺材,在入殮時,逝去三天的老娘突然輕輕地動了一下胳膊,又蠕動了一下腿。這可把一家人在悲傷之中驚嚇的非同小可,把正準備抬著她入殮的幾個男人,也恐懼的不敢近前。獨自坐在一旁悲傷的老年根,忽然看出人們受到驚嚇的神態和表情,他沒有注意到他老婆剛才動彈的細節。但他知道沒有貓叫,沒有狗吠,沒有打雷,沒有電閃,寒冷中只有簌簌寒風,怎么會詐尸呢?大家屏氣靜觀,以為是受到另一種什么驚嚇,詐尸啦。迷信傳說死人尸體入殮前忽然坐起來,叫詐尸。她老人家又一次扭動身體,發出一聲沉悶的虛弱的輕嘆,慢慢地慢慢地睜開雙眼,又趕緊閉上,屋里的光線不太明亮,她還是感到強光的刺目,試著又睜了一下,有氣無力地咳嗽著,驚恐地問,“你們——你們在干什么呀?我——我死了嗎?你們,這——啊,怎么給我穿戴上送死的衣裳啦,娘呀,我怎么死了又活了呀?你們說是不是,我是不是死了又活了?——快,快扶我起來,我可不愿意死,我要活,我不死。聽見沒有?”一圈人沒有一個人敢近前,更沒有人動手扶她起來。以為她是逝去的鬼魂,又俯身回來,根本不是她自己,是她的魂魄。特別是夏新克早嚇得臉色慘白,像個做了壞事的孩子躲在人后窺視著,還有她的兩個閨女緊緊地拽著著她的手,低聲說:“娘,怕,怕。”夏新克嘴里驚惶地念著:“鬼,她是鬼,她是鬼。她死了又返回來嚇唬人。”倒是妞芳在吃驚中,心情很快穩定下來,她要看個究竟,因為她經過的奇離古怪的怕事太多,所以他沒有退縮,甚至還有意把她前靠了靠,試探著與她說話,輕聲地呼喚著:“娘,娘,你可算睡醒了,娘,”她左右觀望著,所有的人們的表情和深色,“我,這是在哪里?”沒有輪上妞芳說話,老頭子就插嘴說:“你在咱家,你瞧瞧這不是咱家嗎,你咱瞧我,我是誰?”冷年根見大兒媳婦在于她說話自如,自己干脆也大膽地說。“你,你不是不在家嗎?我病啦,你都在外頭耍錢,鬼都知道。你說,你干了什么好事,贏了嗎?”“老婆,你說胡話了?”“我沒有說胡話。”
“娘,你這一覺睡了好幾天,還以為你真的醒不過來了。真的,娘,所以就……”她想起來,就是起不來。妞芳驚疑地面帶微笑,輕輕地扶了她的后背,她穿的瑠羅綢緞,窸窸窣窣。妞芳把她扶著坐起來,“娘——娘——”
這死人返活的消息,像長了翅膀,傳得很快。前山后嶺,七溝八寨的人們都知道山地彎村,冷年根家的那個病老婆死去三天又活了。相傳的神乎其神,沸沸揚揚,奇事,怪事,天下竟然有這等不合規律的事情。人們搖頭晃腦,找不到答案,更沒有說法。真是怪事咄咄,絕了,絕的沒邊了。有一位老漢拄著一根彎曲的柴棍也趕來看稀罕。他搭蒙著眼,咳嗽著走近她,稍有興趣地嘟囔著說:“啊呀,你真是命大,死不了了。”他抖著手摸她的手,說道:“早幾年就聽說過,死人返活的事兒,大家都不信,狗蹬死驢的事兒,誰信呀?純屬嚇唬人。瞎說。嗨嗨,我活了八十多了,這會兒在你這兒見稀罕了,真的死人返活了。世道變了。你說是不是?你得給我說說你都見到誰了?”
“我見到的人多了。”她這么一說,把悲喜之中的人們說啞巴了,一個個靜靜地等待著聽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