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竹屋 星光
- 二十四歲我們一起沉淪
- 西蜀才子
- 4380字
- 2009-11-04 17:09:22
鐘景富去黃豪家,打算順便給黃豪兩瓶紅牛。因為他平時習武,需要提神。黃豪他媽,能識一百零一個字,能讀寫一些簡單的東西,算是野花村婦女界的知識分子了。這里去他家,得走十五分鐘山路。老鐘計算一下,去黃豪家騎驢回到家,大概晚上八點。黃豪沒有手機,所以也不能跟他提前聯系。
黃豪,被稱為野花村的郭靖。
他畢業后,在朱家村村小教書。他從小習武,在巴山農林畜牧專科學校時,費了很大力氣讓鐘景富相信世界上真有降龍十八掌,九陰真經什么的。他雖不是才子詩社的人,但他對詩人特別尊重,每一次見老鐘,五米開外,就像關羽一樣抱拳相迎,鐘景富十分感動,將他引為一生真誠的朋友,聲張正義的江湖俠士。
聽說黃豪已經救起過四個落水兒童了。
救起的婦女也不少,黃豪因此被野花村婦聯譽為最可靠最值得托付的男子。
他們之間友誼,鐘景富說:“是偉大的友誼。”
他現在去看黃豪,就像恩格斯探望馬克思,很神圣的!
最近,老鐘耳聞,黃豪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朱家村的,叫朱麗葉。他專門確證了,就叫朱麗葉,堂堂正正的中國牌朱麗葉,而非意大利的朱麗葉!問題是這個朱麗葉七歲那年到外婆家被同樣到外婆家的王見波慫恿一起偷了一次章鳳君家的蘋果。王見波認為這是個無比美好的回憶——他們是青梅竹馬!王見波一直等待的純潔愛情莫非就是朱麗葉?王見波始終沒有表白。但他每年都到外婆家去癡癡望著章鳳君家的蘋果樹,證明他對這事兒有想法。更何況他們還經常聯系呢,朱麗葉很支持老王把養雞場規模擴大。
章鳳君也知道朱麗葉偷過他家的蘋果,‘漂亮的朱麗葉為什么偷我章鳳君的蘋果,而不是其他人的?’他也覺得這事兒挺有緣分的。
章鳳君寫過幾封信給朱麗葉,還不時提些水果獻殷勤。
翻過這個山頭,就到了黃豪家了。
鐘景富揩了把汗水,他想:作為兄弟,不想看到王見波和黃豪因為一個女孩子把關系搞壞,同時,黃豪和章鳳君同在一個師傅門下修煉創造不需要自宮的九陰真經呢。
趁山頂信號不錯,老鐘給王見波打了個電話,確認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喜歡朱麗葉。
“智缺,你在哪里哦?”
“還能去哪里?在雞腿工作室。”
“你喜歡朱麗葉,是不是?”
“干嗎問這個?”
“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不想回答。”
“我這是幫你呢,聽說黃豪也喜歡她的,我想斡旋一下,免得沖突。”
“不會吧!!絕對不會!朱麗葉不會喜歡黃豪,因為他手機都沒有。”
“黃豪曾被稱為‘香草美少男’前后迷倒過六十七個無知少女,這一點你別忽略。”
“你放心吧,別以為我王見波只是研究雞腿!黃豪那小子,不足道哉。朱麗葉喜歡有內涵,有思想的人,外表沒用的。你看黃豪整天騎著毛驢,朱麗葉敢嫁給他?”
“智缺,你的潛臺詞是你有思想?黃豪缺心眼?”
“你放心,這事兒,你甭管。”
“好吧。”
鐘景富站在山頂大罵自己,吃飽了沒事干,狗咬耗子多管閑事,正想著呢,他又拿起手機給老王發了條短信:不要輕敵,尤其情敵!不希望才子詩社少一個人。
不一會兒,王見波回信過來:杞人憂天。
鐘景富憤怒地掛了手機。
黃豪的木房子在一片梯田上,安詳寧靜。
“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云影共徘徊”。
木房子前有半畝方塘,養了些紅尾魚。
鐘景富敲了一陣子門,豪媽從田野回來,熱情地招呼鐘景富進屋去坐。
進得屋去,映入眼簾的是各式各樣的獎狀,旌旗。
堂屋正中央掛著碩大的“武”字,周圍旌旗上記載了黃豪行俠仗義的事跡。豪媽從里屋拿出一件T恤,她說:“豪仔很久就想送給你了,看吧,上面還有他的手書——俠之大者呢。”
“豪媽。黃豪去哪里了?”
“到天后宮了,這不,馬上要周末考試了嗎?他去求菩薩保佑孩子們考出好成績。”
“哦,黃豪還是那么負責認真。”
“可別小看他們那個學校啊,有兩個高級老師呢,平時,豪仔還教他們武功呢。”
“豪媽,我這回來,給你帶了些飲料。”
鐘景富從口袋里一瓶一瓶取出紅牛來。
“孩子,你這么客氣干啥?豪仔說你又能寫詩,還能搞發明?真不簡單。”
“過獎了,豪媽,我得走了,下一次再來玩,我想借黃豪的驢一用。”
“哎呀,驢被豪仔騎走了。孩子,今晚別回去了,豪仔一會兒就回來啦,好好聚聚吧。順便勸勸他:買個電話,全國人民都用電話了,他就是不聽。”
“這——”
你看,天都黑了。安心住下來吧。”
鐘景富坐在堂屋木椅上,環顧偉大朋友的偉大事跡。
老鐘看得很專注,堂屋外撲騰撲騰飛進來一只鴿子,在堂屋里轉著圈,豪媽由廚房出來,從鴿子腿上取下一張紙條——黃豪寫的:
吾娘,我已到天后宮,菩薩,尼姑甚善!送余齋飯一碗,味甚美,我回來或晚矣,勿念!!
豪媽看了,難過地搖頭。
鐘景富接過紙條,大驚:“真沒想到,黃豪的金石古文頗有東坡遺韻,善哉善哉!!豪媽,你這是為何?”
“他這是要逼我上絕路啊?我叫裝電話,他要飛鴿傳書,我叫買摩托,人家章大友的兒子章鳳君騎著摩托車不照樣闖江湖?他說騎驢比摩托好,現在又寫古文,我這把老骨頭哪看得懂古文嘛?孩子,豪仔說啥啦?”
“哦,黃豪說,他已經到了天后宮,尼姑們對他很好,還送他一碗齋飯,味道很美,他可能回來得很晚,叫你別牽掛。”
豪媽更難過了,鐘景富手足無措地站在“武”的旁邊。
“他說齋飯好吃,恐怕回家來,豪仔要改吃素了。我恨啊,都是他爸,那死老頭子害的?小時候逼著豪仔習武,原來我發現不對頭,豪仔只是對過去的東西感興趣,我叫老頭子注意點,沒想到,還是釀成了今天這個結果。真不好辦。”
“豪媽,別急,這些是暫時的,黃豪是個很不錯的男青年,認識他的人都知道。”
梯田邊上的農戶燃起了星星點點的燈火。
天空很高,很遠,燈火顯得孤單。
鐘景富站在黃豪家的屋檐下,“山后的小鎮此時應該燈火璀璨吧,不會像這兒這么冷清,看到晚空里的燈火,總經不住想起死亡或是哲學上的問題。我們都會死去,不是嗎?當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誰會為我傷心呢?那些跟我有關系的女人會嗎?不會吧,他們忘記我比誰都快,或許根本就不曾記得我這么個人。我那個單純的朋友,在跳樓時,想那個女孩子會傷心透頂,他死了,那女孩子依舊那么快樂,一切都沒發生似的。這些燈送走了一些人,迎來了一些人。不管迎來送走,它只是亮著,如豆。”
“孩子,穿上,”豪媽給鐘景富披上黃豪的長衫,說“我去生火,咱們好好烤火,很
溫暖的。”鐘景富看著豪媽有些駝的后輩,很心酸。他想,我們都有義務幫助黃豪過上現代的生活,不只為他,也為他的家人。
里屋傳來噼里啪啦柴火的聲響。
“可以進來烤火了。孩子。”
不見黃豪騎驢回來,鐘景富給老媽打了個電話,說在朋友家,別要牽掛。
豪媽給老鐘倒了茶,叮囑鐘景富安心烤火,她做飯去。
火很溫暖,火苗升騰,照亮了木屋。
那么溫馨的屋子,有個女人跟自己親嘴就太好了。
老鐘拿出手機,小崔還沒發來小翠的電話,他心頭老惦記著。
上個星期,他老婆跟了其他男人。鐘景富的影子映在木墻上,那是永不嫌棄他的朋友。每個孤獨的夜晚,影子安慰著他。
他今天有個疏失,忘帶MP4。
此時,獨坐火堆旁,要能聽聽久石讓的《天空之城》原聲大碟,多好啊。那是讓人熱淚盈眶的音樂。女人離開時,都是《天空之城》伴隨他渡過的。他甚至想飛到日本去,擁抱久石讓。偉大的藝術家總是輕輕地,就擊中了我們心靈里最柔軟的角落。
鐘景富手中全是淚。
火堆里的火還是那么旺。
鐘景富側過身來,小窗初靜,外面一片空曠。
黃豪還不見回來,老鐘到廚房。
豪媽忙前忙后,鐘景富問:“豪媽,要不托鴿子給黃豪傳張紙條?”
老鐘寫了張條子“速回,我是老鐘。”用了好一陣子才將紙條纏好。
鴿子放飛,翅膀在黑暗中撲打的聲音是那樣的清晰。
“孩子,進屋吧,豪仔會收到的。”
夜空中有一縷清亮的聲音劃過,鐘景富以為那是幻覺。
豪媽拿來上好的木柴,放進火堆,廚房里傳來川味臘肉的芳香。
鐘景富重新坐下,凳子腳下壓著一本薄書,鐘景富拾起來,黃豪熟悉的字體在封面的正中央,類似座右銘的東西:“你忘記的,其實是你最不該忘記的,比如某個人。”
“這家伙現代文不差啊,干嗎用古文?”
如過黃豪那么容易理解,他就不是黃豪了。
屋子的木墻,裂開了很多粗粗細細的縫隙。
在木屋烤火是一件危險的事情。但那種溫暖,那種從窗戶進來的清新田園氣息,這點危險算得了什么?
鐘景富抱著雙膝。一根細木棍在火堆里滑來滑去。
看到自己的影子,才意識到這間屋子只有你一個人。
鐘景富想起了初中時代的一個同學。
到他家去看望他時,同學已經不在了。同學父親接待了老鐘,那是世界上最善良的父親,盡管兒子不在了,他還是拿出了家里最好的東西招待了老鐘,鐘景富面對那一桌豐盛的農家菜,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有人專門為他做這么豐盛的菜,就因為他找到他家,說:“我是你兒子初中時的同學”。
那一頓特別香。
那晚的火也特別旺,他們家在半山腰,沒有河,看上去挺蒼茫。
“你怎么找到我們家的?”
“青松,曾告訴我你們家住在這山上,我今天感冒了,不上課,想出些汗水,就一直跑步,一直跑,像阿甘一樣,到山腳下,我就想,都到這兒了,干脆到你們家來,路在嘴上嘛。”
“他的東西我全都燒了。墻上那些個獎狀,我取不下來。再說,這也是她最在意的,還有一只笛子,沒事兒,他就吹吹。我把他放在抽屜里,用布包好。”青松爸的雙手有很多條裂開的口子。他不斷往火堆里放柴,生怕客人著涼,跟豪媽一樣,是些質樸善良的底層百姓。
“我跟青松初中時候上下鋪。后來我上了高中,就沒聯系上,但他曾經告訴過我,他就住在這座山上,我很清楚。”
“--------”
那晚,老鐘睡得很早,他睡著青松那張床。
他忐忑難眠,有件事他不知該不該告訴那個女孩。
青松那時候常坐在上鋪吹笛子,他喜歡一個性子特別急的女孩。那女孩子坐在教室第一排,常因為一些小事急得哭泣,青松這時候特別傷心,很想為她做點什么,可他不敢表白這些,他知道,他太憨厚,太簡樸了。這世界,仿佛只有伶牙利嘴,道貌岸然的人才適合談情說愛。青松太自卑了,直到初中畢業,他也沒說出去,只見他不斷地吹笛子,寫日記。
日記已燒,笛子還在,卻不見吹笛人。
鐘景富在巴山農林畜牧專科學校,通過百度搜索,找到了那個女孩今時今日在何處,她想告訴她曾經有個傻男生,天天為你傷心著,現在永遠住在一座山上。
但老鐘想,這樣驚擾別人的生活不太合適。
畢竟,這年月,感情那東西很廉價了。
鐘景富不得不用王見波的話安慰自己,也安慰永住在山上的兄弟:“暗戀是最美好的愛情。”
老鐘希望今年四月再去青松家。
青松家屋后,青松種下了三十株桃樹。他爸說,青松從來沒有看見過他的桃樹開花,桃樹開花的時節,他總不在家。
他想替他了結這個心愿,希望朋友能允許他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