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風雨同舟
- 妘姬春秋
- 昕曉
- 3997字
- 2012-08-31 17:54:31
夜里忽然開始下起雨來,每年禁火節之后的幾天就會進入雨季,淅淅瀝瀝聽得不免心煩。想明日若要在雨中行舟可是一件苦差事,若是為此受了風寒,就得有讓夷吾把我拋尸黃河的準備了。夷吾沒有多說什么,他很少與我說話,其實在吳家吳晗也是必要時才與我交談的,只有吳妤總是在耳邊嘰嘰喳喳,現在想到吳妤還真是能體會到有她在身邊的好處什么事都不用做還不寂寞。夷吾遮暗了明珠,我們依然分榻而眠,這樣的雨夜如果母親還在的話,定會與我聽雨說話,講那些遠古的故事,還可以聽母親彈琴。想到這不由羞愧,如此蘭心蕙質的母親竟然生了我這樣一個假小子,除了玩耍讀書外,對那些樂理一竅不通,連琴弦都不會碰一下。想著想著,淚已落下,母親在就好了,如今母親連我的夢中都不會入,這人間天上永無相會之日了嗎。
清晨起來,依然是雨聲細細,我從窗中望去細雨成絲,遠山朦霧,綠樹籠煙。我急忙將爐灶從船頭移入艙中,便在艙中做起膳來。這人活著一日三頓還真是累啊,吳妤怎就忍受的了,以前虞國家中有婢仆,離家后有母親,到了芮城有吳妤,想不到現在輪到我來服侍別人了,真是郁悶。“小兒在想什么,一直在爐邊發呆”夷吾的聲音傳來。“無,夷吾,外面下雨,是否膳后就起程”我岔開話題道。他看了看我道“小兒在煮何物,甚香。”家伙竟然跟我學不正面回答“野菜粥”好我們就各裝糊涂吧。他從榻上站起,從艙壁處取下蓑衣和斗笠步出艙外。哦,原來有雨具,那就不怕下雨行舟了,可是再仔細觀察了一下,這雨具竟然只有一套,不會到時讓我一個人去撐船吧。夷吾進來時,手里端了一盆水“小兒蓬頭垢面定是還未梳洗,一起用吧。”家伙嫌我臟呢,“諾”他不會讓我用他用過的水吧,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呢。想著一塊絞濕的布帛被遞到了眼前“小兒先用吧。”出乎意料啊!這夷吾的為人還真是不錯呢!我雙手接過布帛在臉上迅速地抹了兩下,然后又遞給他。他笑笑接過,我在干什么,我一定傻了,我竟然讓一個堂堂的公子給自己遞巾洗帕。“小兒雖然蓬頭垢面,卻體息清冽,小兒你不是庶民吧!”他在一邊洗完臉,問道。
“不對,粥要糊了”我趕緊跑到爐邊將煮粥的陶鍋拿下,然后將陶罐加水放到爐上燒煮。再盛了兩碗粥,置于矮桌上“我們用早膳吧,”我說道。正準備舉勺,忽然坐在對面的夷吾一把按住了我的手“小兒,左右躲避,甚疑。小兒定不是庶民,到底何人。”“我怎不是庶民,我會挖野菜挖筍,風陵渡的舟子都識得我,我怎不是庶民呢”我辨道。“小兒衣著三層,雖顏色樣子樸素,但那衣料可堪比王侯,”他用那點漆雙目盯著我。“那是我母親所制,我亦不知,或我母是貴人,只是我記事起已與她相依為命流落在外,”我答。“小兒,那這玉簪如何解釋,成色通透做工精良不是民間之物,”他將我借他的玉簪推到我面前。“此乃母親遺物,既然母親所制衣料堪比王侯,那有這樣的簪子有什么奇怪的呢?”我回得不亢不卑。“小兒,甚狡”,忽然他雙手撐著桌面,一下子將上身俯了過來,鼻尖就快碰上我的鼻尖了,他盯著我,我亦不相讓。然后他就伸出了右手,忽的從我頸項中拽出一物,那是母親所繡的香囊,淺藍色的錦緞繡著一只欲展翅而起的五色鳳凰。“系香囊以楚越為盛,繡以鳳凰可佩者只有王室之女,你口帶越音,莫非乃越國王姬?”“我不知,此乃母親遺物。”“不你不是越國王姬,”他依然沒有改變姿勢“越國在這幾年沒有失蹤王姬的消息。那你又是誰呢?這香囊中藏有何物?”“無。”他撇了撇嘴角,慢慢地用手解開香囊,從里面拿出了父親給我的玉。“碧玉玲瓏,流云之色,這云中隱見一童字。父侯曾說過十幾年前有一個游歷諸國的姬童氏,他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乃通神之人。越王將嫡公主指婚與他,以求助以霸業。可是有一日他竟然攜著那公主逃亡出越。上年里克攻虞,得知那姬童氏在虞國為祭司,晉軍剛攻下虢地,他就攜家眷逃亡了,此后再無蹤跡。他的家眷中只有一個七歲小兒。”他說到這里停下來了。
我頹然地跌坐在榻上,都猜到了,瞞不過了,我的身世終將暴露于人。“小兒,你應是早知我是誰了,對否。你能猜得一切對否?”他退回自己的榻上,重新坐好問道。“不會,我什么都不會,”我用雙手扶住頭“你自己告訴我,讓我叫你公子夷吾。這晉獻公之子夷吾,晉人皆知,我在芮城怎會不知?”好既然都說穿了,那就只有和他斗智了,只要不讓他看穿我有神能,我就有離開他的機會。他看了看我不做聲,“我與母親在逃亡途中與家人失散,后來母親過世,我一人隱姓埋名流落芮城。我不想騙人,可是你父令人追捕于我們一族,我怎不求自保。你亦四處逃亡,難道就不知那孤身逃忘之苦嗎?”我繼續說道。然后眼淚就忍不住流了下來,這么多日子第一次被人叫破身份,除了害怕以外還有無盡的悲傷。他嘆了一口氣,起榻走到我身邊坐下,然后用手將我攬到懷里,“小兒,小兒,不要哭了。我亦不想逼問你的。”他用一只手撫著我的背“你這小兒,不足八歲就流落在外,與你相比,夷吾是幸福之人。小兒之苦,夷吾都知,你我既已同舟,又同是淪落之人。當相扶相持,相交于心。只要小兒伴著夷吾,夷吾必全力護之,此生不悔。”這家伙在發誓,說要保護我一輩子,這一點都不是我想要的,當初我同情可憐他才起了護他回梁之意,如今他卻要讓我陪伴他一生,這怎使得,和他在一起那么兇險我還是回吳家過我的賣參貴人的日子才是正道。“云必護夷吾到梁,決不離棄,到梁后,請允許云回芮城叔家,”我停止了哭泣,淚眼汪汪地望著他道。唉,他嘆了一口氣道“先用膳吧”說著走回了自己的榻坐下,我亦不再出聲,兩個人相對吃食起來。膳后我幫他梳了髻,然后他讓我留在艙中,自己披起蓑衣戴上斗笠,出艙一個人起錨行舟。他先把舵放準方位,然后再撐篙。因為下雨河水往下游流去的水勢有增無減,一個上午才行了不到一里。下午雨勢大起來,他索性下錨將舟泊于河中,回來后說等雨停了再行。
午膳后,我們各拿書簡躺在榻上聽雨看書,雨下了整整一天,晚膳后都沒有停下,除了早晨的對話夷吾再也沒有開口說過什么,我亦不會主動搭訕。所以晚上早早就寢了,這樣相安無事地去到梁國也不錯。誰知這第二日仍是雨天,夷吾在雨小時出去行舟,我則在艙內用火烘烤洗凈的衣物,然而我不得不擔心起我們的吃食來。船上的臘肉最多只能供個七八日,栗米到還有二三十日,野菜還有兩日,筍早已吃完。而今泊在河中,又從何處找吃食呢。雨大時,夷吾回艙休息,我便穿上他的蓑衣戴上斗笠去船尾發呆希望能找到好方法。我蹲坐在船邊,正煩惱時卻看見幾條魚把嘴貼著水面換氣。“有了,有了,”我怎沒有想到呢,以前我在冬日就能無餌釣到魚,如今為何不再試一次呢。我匆匆地跑入船艙,尋找合適的釣魚工具,我東翻西找,把夷吾的衣物和書扔得滿地都是。“小兒,你要干什么,莫非想拆了我的舟不成,”夷吾跟在我背后。“我找東西。”“何物。”“垂釣之物。”好不容易讓我給翻到了一根竹杖,“這是我登山之物”他急道。“先借來一用”我又拿了一根他的束腰絲帶綁在竹杖一頭。“小兒,這樣就能垂釣嗎?你無餌,怎能得魚”他說道。“你沒聽過姜尚垂釣的故事嗎?”我說。“那是說姜子牙,無餌垂釣引得周文王注意而拜相,并不是真正的垂釣啊”他說道。“那難說,只是文王比那魚先上鉤了而已,”說著我就拿起了自制的漁具出了艙,夷吾要跟著過來,我伸掌阻止了他“勿來擾我,否則無有膳食。”他停住了腳步,只能倚著艙門遠遠地看著我。我輕手輕腳地來到船尾,生怕驚嚇到魚兒們,坐好后,將絲帶甩入河中。然后口里念念有詞“魚兒,魚兒,快上鉤,今晚就靠你們填飽我的肚子了。”念了無數遍,竟然它們只是圍著絲帶游,一條都不肯過來。撲哧一聲,夷吾的笑聲傳來,我回過頭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連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看樣子這樣不行,我得想想辦法。我慢慢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心中只是想著求那河泊贈我吃食,忽然感到手上一重,睜開眼竟然真得有一條大肥魚咬著我的絲帶。我趕忙將絲帶往上提,那魚咬得緊緊地一點都不肯松口,直到我將它放到船板上,它就躺在那里嘴巴一張一合地呼吸著也不跳躍掙扎似是任我宰割。夷吾在那里看呆了,張大嘴巴,眼里露出了不可置信的懷疑。
我跑到他面前,褪下雨具交到他手上,“這是干什么?”他愣愣地問。“我捕魚,你殺魚。我不殺生的,”我向他笑了笑,就擦肩而過進了艙中“快去吧,現在還能吃到最新鮮的。”他瞪了我一眼,回艙里提了銅劍穿了蓑衣就出去了,邊走邊嘀咕道“這劍是武器,今日卻用來殺魚。”“切”我心想你不是照樣用來狩獵嗎?還以為自己是大劍客,若真那么愛劍當日風陵渡干嘛拋劍逃走求救于我呢。夷吾殺好了魚拿了進來,好大一條鯉魚,我又讓他切成塊,他干得十分不情愿。然后我將魚塊放入陶鍋中盛水煮沸,然后加鹽,加栗米,一鍋香濃的魚粥就做好了。夷吾殺魚時怨言頗多,可吃的時候量也多,還直夸真是鮮美。我見他高興,就說“從明日起,亦是我捕魚,你殺魚,可好。”他想了想,點頭道“可。”
此后晴日里,我便掌舵,夷吾撐篙,傍晚時船靠西岸,上岸摘菜我不讓夷吾再狩獵,他只在旁邊守著我。雨天時,雨若細小,夷吾就一個人行舟,雨若大了就下錨兩人在艙內讀書。每日我都能捕到魚兒一條,夷吾殺魚,我煮食。
就這樣船兒慢慢地向前推進,直到了第四十天,我們終于看到了一條河流匯入了黃河,夷吾說已到了。我們將船泊在西岸,他先上岸,然后從懷中拿出一支竹哨,吹了幾下,哨音清脆,三長兩短。然后那岸上林中就奔出幾個人來,后面還跟著一輛馬車。我見那些人到了夷吾面前,都單膝跪地抱拳道“我等,迎接公子歸梁。”“起來吧”夷吾甩了甩衣袖,又回到船上,拉著我的手就要下船。“云已將公子送到梁了,公子亦安全與家臣相見,現在我要回芮城叔家,”我伸手去拉開他的手。可是他的手抓得緊緊得“我說過要謝小兒的怎可無信,小兒必須和我同去,而且此處還未到梁。”看見他的堅持,我再掙扎亦是無用,就只能隨他下了船上了馬車。馬車里只有一榻,他索性就摟著我坐著,我亦不相掙,現在是我為魚肉了,只能聽他的。但愿到了梁能找到機會開溜,車輪滾動,我們向梁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