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蘭想著居然睡著了。夢里香蘭穿著白水仙最愛的月白色旗袍，頭上戴著沙棗枝花環(huán)，和張小飛站在峰火臺，突然一陣黃塵席卷而來，張小飛抱起了她，但她怎么又掉了下去，掉在另一個人的懷里，很熟悉的鼻息，還有胳臂，她想看看他的臉，但張小飛來了，那人走了，只看到一個非常模糊的背影。張小飛摟著她有點緊，而且還在哭，淚水打到了她的臉上，她掙扎著要起來好像是天在下雨不是張小飛的淚。雨水中那個背影又在自己身邊……

“呃——”香蘭驚醒了，她移開壓在頭上的枕頭，但瞌睡一點都沒有了，雨水、淚水，張小飛、背影在腦海里晃來晃去的，耳朵像是被搗了的蜜蜂窩嗡嗡亂響。

此刻香蘭多么想偎在娘的懷里。香蘭打開十年前已模糊的記憶。

四歲的香蘭哪里知道母親怎么了，幾天來母親神思恍惚，白天給自己做著鞋，晚上緊緊地摟著香蘭抹著眼淚。家里剛來不久的白阿姨好漂亮，一身月白色的高領(lǐng)旗袍，腳上穿著不知是什么布做的鞋，硬硬的還可以在陽光下閃亮，香蘭特別喜歡盯著看，一次居然蹲下用小手指頭揣了揣，白阿姨抱起香蘭說：“香蘭，喜歡嗎？長大了阿姨送給你。”香蘭點點頭笑了，因為他知道爹整天跟著白阿姨肯定也想要這雙鞋子。香蘭還喜歡白阿姨的頭發(fā)，她的頭發(fā)是帶了好多卷卷的，香蘭平時除了見過羊的卷卷毛，從來也沒有見過人的卷卷頭發(fā)，而且白阿姨的卷卷頭發(fā)一卷一卷的，像水波又不完全是，長長地披在白阿姨的肩后，白阿姨一走路，那卷卷就像是一群淘氣的娃娃在阿姨的脊背上和脖領(lǐng)里跳，香蘭多想自己就是那些娃娃，可以聞聞白阿姨身上甜甜的香味兒，比蜂蜜還香甜的味兒，一次她都看見爹在白阿姨的脖子里咬了一口，爹肯定是錯把白阿姨當成娘收集的蜂蜜了。后來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天早晨醒來，家里亂糟糟的，娘的梳妝鏡橫臥在地上，幾個圓瓶形的木凳砸在鏡框上，娘的幾只鑲銀邊的紅漆箱子和一把繡著荷花的扇子不見了。

“娘，娘——”香蘭嚇得縮在炕角。

“香蘭，香蘭——”黃振威跑進來抱起香蘭。黃振威在枕頭邊看到一雙繡了核桃花的鞋子，他把香蘭抱得稍稍松了一些，他拿起那雙小小的鞋子塞進懷里，哭起來，抱著女兒和鞋子，他居然失聲痛哭，他黃振威是誰呀，一個不知父母是誰的乞兒，憑著膽子大和野學來的一些功夫在鏢局混了十幾年，現(xiàn)在成了鏢局的爺，有哭過嗎，如果哭過那也是十年前的一個失敗的夜里，干澀的眼睛疼過，流眼淚才是現(xiàn)在的事。

“哇——哇——”小香蘭爬在爹懷里哭得既傷心又不知所措。

“香蘭，來，阿姨抱抱。”白阿姨張開懷抱等在一旁，小香蘭還是一個勁兒地哇哇大哭。

“爹，娘呢？我要娘——”小香蘭第一次這么不聽話地哭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