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鎧起身去拿藥箱，拉著我往東暖閣走。他很熟練地為我處理臉上的傷，“明天是大朝，你破相了還能去嗎？”

“又不是女人，怕什么破相?！蔽以捯魟偮?，倒吸了口涼氣。軒轅鎧輕柔地吹拂著我的傷口，為我緩解疼痛。我白了他一眼，“再說，我能告訴旁人這是皇帝砸的嗎？”

“我又不是故意的，誰讓你氣我。”軒轅鎧瞪著我，“誰知道你那么好的身手連小小的碎瓷片都躲不過去。”

“你總是能夠在闖禍后找到怪罪別人的理由，一點都不會反省自己?！蔽液敛豢蜌獾胤瘩g道，“在你出手的時候，就該想到后果，不是嗎？”

軒轅鎧故意把酒精壓在我的傷口上，痛得我齜牙咧嘴。他笑得有些猙獰，“讓你教訓我！混蛋！”

還記得那年軒轅鎧十三歲，而我只有十一歲。他帶著我躲在乾宇殿的御案下，本來是為了去摳龍椅上金龍口中的鮫人淚。因為無意中，我們兩個聽辰悅說，鮫人淚價值連城，尤其是龍椅上的九顆血紅鮫人淚。

傳說，血紅鮫人淚是鮫人一生最后落下的那滴淚，在遇到心愛人的鮮血后，凝化而成。一顆血紅鮫人淚有普通女子的拳頭那么大，每一顆都昭示著一條生命的終結。

我好奇得很，世上讓我好奇的事物不多。

軒轅鎧比我更好奇，硬是拉著我趁夜甩開一干侍衛，借著百霧煬指揮換班的空蕩，我們躲到了御案下。兩個人垂涎龍椅上九顆血紅鮫人淚很久很久，終于忍不住睡著了。

我們是被群臣三呼萬歲的聲音給震醒的，震耳欲聾，振聾發聵。兩個人膽戰心驚地屏住呼吸，脖子好像被一只大手牢牢地掐住。

那是我們第一次知道，十五大朝是多么神圣與嚴肅。高高在上的女皇帝，在龍椅上對整個帝國發號施令，指揮著大英帝國穩步前行，扶持著國家一步步走向光明和未來。

她所有的夢想，所有的榮耀，所有的光輝，在這一刻得以全部綻放。她是天生的皇帝，上天創造的統御者。她的熱情與鮮血，都奉獻給了這個王朝。

退朝后，我和軒轅鎧被她從御案底下拉出來。她不帶任何情緒地問我們，為什么來這里？是怎么來這里的？

為了不讓軒轅鎧越描越黑，我將如何隱秘來到這里的過程仔細地講述?？墒俏业凸儡庌@鎧的執拗，他眼神發亮地盯著龍椅上的血紅鮫人淚。并且，他恬不知恥地把責任都推到辰悅身上。

名目是，辰悅將血紅鮫人淚說得太勾Q引人。

最終，我們兩個被罰在西暖閣里抄書。將一本《無言傳記》整整抄寫了五遍，以至于到現在，我還能夠將這本書倒背如流。

“謝謝你，留下來?！避庌@鎧將我懷抱住，緊緊地不讓我退縮。他在我耳邊低聲道，“慕，我再也不會放你走?！?

我知道，機會只有一次，用完就沒有了。

他的懷抱太緊，讓我以為自己將要被他融于血肉之中。情不自已，我終于抬起自己垂立在兩側的手，也擁住了他?！半x開這里，我的生命沒有任何意義。我的人生在此扎根，也注定在此滅亡?！?

“相信我?！避庌@鎧重重地說出三個字，像用鋼刀在我的心臟上雕刻下印記。

相信，只兩字，多么簡單。

相信，只兩字，又何其艱難。

我勾唇淺笑，“我不是已經相信你了嗎？”告訴他，我的前世今生。告訴他這個皇帝，我只是一縷幾百年后飄蕩而來的孤魂野鬼。告訴他，我知道王朝的覆滅興衰。

“你知道的，我要你永遠都相信我。”軒轅鎧認真地注視著我，松開懷抱與我相對而立。“在我心里，你與我自己等同重要?！?

我點頭。

我知道的，我相信軒轅鎧，卻不相信永遠。

永遠有多遠？我不清楚，也不想清楚。但是，我卻無法不去想以后，盤算著將來，謀劃著未知。

大朝過后，我和洛展眉一道回府。他時不時地瞥我一眼，準確地說，他在看我臉上的劃傷。

上了馬車后，他才用他那一貫掂量的語氣開口，“能讓百統領手下最杰出的徒弟受傷，此人定是與你熟悉，且位高權重。傷口上又上了大內最好的金瘡藥，而且看傷口是昨天才有的?；噬显趺磿湍銊邮郑慷阍趺炊紱]有躲避？”

“你應該去刑部破案，而不是在聞宇閣做大學士?！蔽覜鰶龅亻_口，一句話把洛展眉噎得臉色鐵青。

他比我們都要小得多，卻什么都知道。我一直都懷疑，他和我一樣是從未來而來。但是，我不敢開口問他。因為，我不能讓自己成為異類。

現在，軒轅鎧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也不再擔心我的生死。

六十年！我活夠了！

“你……”洛展眉狐疑地看我，眼神里帶著點莫名，“一直以來，我都很好奇你和皇上的關系。你們之間好像……不是君臣，也不像兄弟，說是知己，也不純粹?！?

“同Q性戀？”我抓準他問話的契機，拋出三個字組成的陌生詞。洛展眉臉色煞白，眼睛里除了驚愕還有難以置信。果然，他是未來人。我勾唇揚眉笑道，“不是。我和皇上，中間有面鏡子，我們兩個站在鏡子的兩邊。無論里面是我外面是他，還是里面是他外面是我，我們都離不開彼此。因為不管他少了我，還是我少了他，生命就不再完整。無關情愛，只是同存?！?

軒轅鎧熱情，我沉斂。

軒轅鎧心思縝密，我冷靜持重。

軒轅鎧洞察人心，樂于周Q旋。我觀察入微，多謀擅斷。

先帝決定將大英帝國交給軒轅鎧時，我就在他們姑侄身邊。那時候，她告訴我和軒轅鎧，我們兩個的中和才是她心目中帝王的最佳人選。

軒轅鎧從來不把我當成臣子，因為在他心里我是另一個他。我為自己是這樣的存在而彷徨過，也為此而擔憂過。

可是，軒轅鎧終是給我交了底。

“我有點明白了?！甭逭姑碱h首，繼而問我，“今天你為什么說這么多？”

我微微而笑，“洛展眉，你能夠確定你是誰嗎？”洛展眉皺眉，臉色有點難看。我繼續說道，“或者說，以前你是誰？”

洛展眉的呼吸有點緊蹙，“你、你……”

“同Q性戀三個字，來自未來世界。當我說出來的時候，你滿眼難以置信。不是我有多么超前，而是你我可能來自同一時代?！蔽矣盟麘T用的口吻揣測著他的身份，洛展眉的臉上只剩下震驚。

“我是帶著前世記憶出生的?！甭逭姑甲詈蟠鞌〉乜粗?，“前世，我叫馬逡淵。生于西元1993年，死于西元2023年?！?

馬逡淵？！這個名字為什么這么熟悉？我有點疑惑，“馬逡淵，和你不會是同一個人吧？”

“抱歉，我就是那個馬逡淵?！甭逭姑紦犷~，最后竟然笑出聲?！澳隳兀俊?

“哦。借尸還魂吧?！蔽艺f得一派風輕云淡，“如果沒有記錯，你是死于槍殺。身中三枚子彈，致命的一枚，在左心房。”

“你怎么會知道這些？！”洛展眉難得嘴張這么大，滿眼驚駭。

“因為馬逡淵的尸體是由前世的我解剖的，而且尸檢報告沒有送到總部。我在回別墅的當夜，深度睡眠中來到這里。如果沒有猜錯，有人為了殺人滅口，順便把我做掉?！蔽医K于知道自己的死因，想到這里的時候我居然釋然而笑。

洛展眉笑得有點沒心沒肺，“這么算來，我欠你一條命?！?

“記著吧?！蔽抑皇腔匾砸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