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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 無艷江山
  • 蕭瑟蘭成L
  • 5232字
  • 2013-06-19 14:02:01

十二

儲秀宮的正殿里,溫貴人帶著一身熱烘烘的暑氣進來。素映喜笑顏開的端來一盞冰鎮梨汁:“外頭暑氣怪重的,主子喝點涼快的驅驅熱氣吧。”

溫貴人飲了一些,身心頓覺清爽無比:“看你那一副得意的樣子,什么事啊。”

素映高興的笑道:“剛剛梁公公送來了皇上賞賜的綾羅綢緞,珠寶首飾呢。”

溫貴人懶懶的倚坐到貴妃榻上:“挑些好的給裕貴妃娘娘佟妃娘娘,惠姐姐送去,其他的都送到各宮去。”

“別的都能送,獨獨這樣是不能送的。”冰初打開手里捧著的一個十分精致的錦盒,遞到主子面前:“這是皇上特命內務府挑的一些上好的珍珠。溫貴人將旁的東西送出去,可不能將皇上這份寵愛送出去呀。”

一旁拿著柄團扇幫溫貴人扇著風的素眠道:“呀,這樣好成色的珍珠,咱們以前在府里時都沒見過呢。”

溫貴人揀了兩顆珍珠,拔下髻上的并蒂蓮步搖,一齊遞與素映:“去內務府讓匠人把這珍珠鑲在并蒂蓮的花心里。”又吩咐冰初道:“你領著幾個人將這珍珠送到慧姐姐宮里去。”說著,看了桌上堆積的各色賞賜道:“還有那些賞賜,也一并送出去。”

冰初接過珍珠、步搖,拿來錦盒一一裝好。

素映低眉笑著:“小主,皇上還賞了兩把上好的宮扇呢。”說罷使了個眼色給冰初,冰初會意笑著取了來。

溫貴人取了其中一把白色納紗雙面繡蝶穿牡丹玉柄團扇,吩咐素映道:“留下一柄,另一柄送給舒嬪娘娘。”

素映與冰初領命,帶著幾個小太監捧著各色綾羅綢緞、珠寶首飾各自去了。

素眠見溫貴人一直懶懶的,又愁眉不展,便問:“主子是不是擔心綰格格?”

溫貴人深斂著一雙涵煙眉,絞著手里的絹子:“木已成舟,擔心又能如何。”

素眠道:“小主給綰格格的書信,已經送到葉赫府了,小主寬寬心吧。”

“我寬心又有何用,眼下綰兒能寬心才好。”說罷,嘆了嘆氣,兩人各自沉默了下來。

一時舒嬪扶著青茹裊裊的來了儲秀軒,溫貴人忙起身迎了上去屈膝行禮。

“皇上賞妹妹那樣好的宮扇,妹妹還送我一柄。姐姐我也不知妹妹喜好。”她拿過青茹手里的錦盒,放在溫貴人手里道:“姐姐這點薄禮,希望妹妹喜歡。”

溫貴人打開錦盒,一對溫潤細致碧玉鐲子觸手生溫,質地細膩如美人柔潤如脂的肌膚。

“她將這對碧玉鐲子的質地極好,定是上品的和田玉打制的。”溫貴人反將錦盒遞與舒嬪道:“想來是姐姐的心愛之物,妹妹不敢奪人所愛。”

舒嬪眼地的清波微微一動,推辭道:“這些首飾姐姐不缺。再說姐姐也素不喜帶首飾。”說著便把錦盒放置溫貴人手里:“妹妹若不收,姐姐可要惱了。”

溫貴人不好意思道:“如此,妹妹便收下了,多謝姐姐。”

“自第一次見你,姐姐就覺得妹妹似曾相識。”她拉著溫貴人的手:“妹妹生得像極了姐姐的一位故人。”

溫貴人眸光一轉,笑道:“可是姐姐的姊妹。”

舒嬪亦笑道:“嗯,正是呢,她叫嘉惜。”

帷幕邊閃出一角明黃,皇帝轉了轉大拇指的扳指請咳了兩聲。

幾個人齊齊的屈膝行禮,皇帝削薄的唇上散著淡淡的笑意:“都起來吧。”說罷,攜過溫貴人的手:“朕剛批完折子,便過來看看你。”

溫貴人眉目間笑意如清荷迎風,聲如潺潺清泠的水聲:“皇上來儲秀軒,來得這么勤,臣妾是又歡喜又害怕。”

素眠上了盞溫和的碧螺春,笑道:“主子呀是盼著皇上來,又怕皇上來。“

皇帝喝了口清香渺渺的碧螺春,笑道:“朕就愛來你這兒,你想要攔朕,可是不能的。”

“這儲秀宮里,除了儲秀軒,還有舒姐姐的緩福殿呢。”溫貴人笑著看了舒嬪一眼:“皇上來得勤,臣妾可不攔皇上。”

皇帝笑道:“那你可不要眼巴巴的盼著朕。”他端起茶盞嗅著碧螺春的襲人香氣:“這碧螺春日日都喝,也慣了。朕突然想喝你沏的云霧茶了。”

溫貴人笑臉盈盈:“那臣妾這沏去。”說罷領了素眠去了。

皇帝喝了口茶,對著梁九功、青茹略略揚首。二人便識相的退了出去。

舒低首看著團扇上水墨淺淡的蘭花窈窕彎曲的枝枝葉葉,心緒起伏不定。

皇帝拿著甌蓋拂了拂漂游的茶葉,隨即合上甌蓋,重重的放下茶盞。

低首不語的舒嬪嚇得一驚,跪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俯身托起舒嬪柔美的下巴,一字一句冷漠如冰雪:“女人容易生妒,但你是朕的女人,不該有的想法,就想方設法打消。不該說的話,就咽到肚子里去。”說著,松開手撫著舒嬪齊整的鬢發,冷淡的語氣稍自軟和道:“朕以后不想再聽到相關的言語,更不希望這個話再傳進溫貴人的耳朵里。”

舒嬪眼里噙滿淚水,她哽咽了兩聲,緩緩伏拜道:“臣妾遵旨。”

“皇帝冷著臉,沉聲道:“你素來喜歡清靜,含清齋是個靜心寧神的好去處,你是日搬過去吧。”

舒嬪眼眶紅紅的,聲氣哽噎道:“是。”

皇帝看了舒嬪一眼,甚是淡薄的一揮手。舒嬪支撐著榻沿立起身來,深深吸了口氣,忍著淚出了儲秀軒。

溫貴人端著盞剛沏好的云霧茶,姍姍的進了暖閣卻不見舒嬪,便道:“怎么舒姐姐走了嗎?”

皇上啜了口云霧茶,笑吟吟道:“她最識趣了。朕來了,她自然是不會久待的。”

溫貴人拿出錦盒里的碧玉鐲子,攤在手掌間:“舒姐姐送了臣妾一對上品的和田玉碧玉鐲子,臣妾還沒好好謝謝舒姐姐呢。”

皇帝目光在碧玉鐲子稍稍停留了一刻:“這些個鐲子,宮里有的是。你若喜歡,朕便多賞你幾對。”

溫貴人見皇帝意興淺淡,遂收了鐲子。拿了宮扇在手細賞:“皇上賞臣妾的宮扇,臣妾很喜歡。首飾別致便可,不求多。”

皇帝溫情的笑著,星眸一轉,執了溫貴人的手來到書案前。溫貴人嬌媚一笑,將宮扇平放在案上,皇帝執筆在宮扇上一枝紅艷露凝香的牡丹旁,寫道:壽安新式粲紅裳。珍重異常。群芳落盡呈嬌態,倚闌干、獨殿春陽。盛放天香國色,全勝魏紫姚黃。天時人事正相當。日日具壺觴。不防重教醉,忍孤負、艷質濃芳。明日再攜佳肴核,還來花底徜徉。

溫貴人依偎到皇帝寬闊的懷中,溫婉的眉目間泛起一層薄薄的緋紅,低眉婉轉嬌語道:“皇上盛情,臣妾心領了。”

皇帝環著溫貴人纖柔的肩:“承乾宮寬敞明朗,離乾清宮又近,過幾日你就移居承乾宮,免得朕走遠路。”

溫貴人柔軟著聲氣道:“臣妾為唯皇上是從。”

青茹緊緊的跟在疾步行走的舒嬪回了緩福殿,心像一面敲打的鼓,咚咚直跳。舒嬪搖晃著身子一把倚著落地罩,低低的哭了起來。淚水在舒嬪的面容上滑出兩道涼薄的痕跡,恍惚是一道道傷口,疼痛而悲切:“青茹,你下去讓青蘅和青葸、青驀收拾一下,咱們即日搬出儲秀宮。”

青茹一臉茫然問道:“搬出去……。”她心里一酸道:“小主,搬……搬到哪里去啊。”

舒嬪咬咬唇道:“含清齋。”

青茹頓了頓,還是躑躅的去了。

舒嬪慢慢反過身來,坐至地上,雙手撫著鬢發盈盈淚不絕,甚感悲涼:“原來,我不過也是他的一個妃嬪。”

歆風館的跨院里,幾個嬤嬤幫著移植來的芭蕉平勻的培土。

病綿綿的洛卿歪在圓窗邊榻上看書,靄月站在一側一面扇扇,一面問道:“院中的海棠樹長得好好的,移了作甚。”

“福晉說格格喜歡芭蕉,就命人將院里的杏花就移換成芭蕉。讓把這窗前高大的西府海棠留著。”

一個嬤嬤恭敬著笑臉插嘴道:“格格,如今杏花開的時節已經過了,留著不合時宜。”

話音剛落,冪晚便向嬤嬤暗送一個泠然的秋波,沉聲道:“培土要的是手上功夫,嘴上抖伶俐有何用,嬤嬤只管埋頭做好手上的活就行了。”

這里洛卿聞得此言,神色聚變,心下思緒萬千,不由得怔怔一笑道:“是不合時宜了。”

靄月和緩的聲氣岔開話題:“盛夏的天氣熱得很,庇蔭乘涼當屬直立高大,蕉葉碧翠似絹、形如簾幕的芭蕉最好。”

洛卿翻著書頁,似是惜別的看了一眼被搬走的杏花樹,靜靜道:“改日讓人在那芭蕉樹下設一個古藤石桌,供我庇蔭彈琴下棋。”

靄月笑道:“知道格格定有此興致,已經著人去辦了。”

洛卿疲倦的笑著:“你心思細密會辦事。”她心思一轉,吩咐道:“去將染好的茜素紅和各色顏色拿來。”

靄月憂上心頭,道:“格格身子還沒大好,改日再說吧。

“正因身子不好,恐沒有工夫。”洛卿似喜含悲紛紜顯露在眼角眉梢,眼底涌出一層濕潤,低著聲氣道:“雖說二姐姐成親的日子還遠著,可眼下我這病不離身的,耽擱了倒不好。不如一邊養著身子,一邊縫制著。”她要縫制的一件緋如血,艷如花的嫁衣送予洛嬛和榮爾朔成親的賀禮。

美人怨何深,含情倚金閣。不嚬復不語,紅淚雙雙落。美人閉紅燭,獨坐裁新錦。頻放翦刀聲,夜寒知未寢。為他人做嫁衣裳,嫁予與自己情投意洽的人。映著燦燦滴淚的紅燭,一針一線刺破、穿過緋如血的絹布,心竅也被針針線線錐刺得血淋淋。

就這樣,日子在一匹凄艷的茜素紅上流逝著,窗外瑟瑟秋風陣陣的襲動垂下的湘簾,院里的一些時令樹濃綠光亮細致的葉子漸而陸陸續續的泛黃枯盡碾落成泥。光禿禿的枝干紛紛張牙舞爪,甚是猙獰可怖。屋里專心繡嫁衣洛卿的已經穿上夾衣,手里的針線不斷在嫁衣上穿梭著,耳邊隱隱傳來一陣歡快婉轉的鶯聲燕語。她放下針線,來到窗前卷起湘簾,望著院里忙忙碌碌的冪晚和幾個小丫鬟,拿著各色絹花,貼在時令樹光溜溜的枝干上,努力為歆風館增添著生氣。

靄月來到主子身旁:“格格,窗口風大,可別讓風撲了身子。”說著就要放下湘簾。

洛卿攔住靄月:“我這身子快大好了,沒那么弱。”

靄月扶著主子,笑道:“太福晉、老爺福晉們都翹首盼著格格大好呢。”

洛卿笑笑不語,精神被窗外西府海棠一樹鮮艷奪目,香氣馥郁的果實吸引住了,她伸手觸摸著玲瓏可愛的海棠果:“不覺已是九月天了,這海棠果也熟透了。”又問:“窗外的辛夷花怎么成了西府海棠了呢?”

靄月道:“福晉說辛夷花開花時好看,到了秋冬季節就只剩下枝干了,所以讓人移了棵西府海棠。昨兒冪晚還摘了一些海棠果腌制成蜜餞呢。”

洛卿摘了顆海棠果握在手里,轉首吩咐靄月道:“你領幾個小丫鬟把這些海棠果都采摘下來,一半釀成果酒,一半送到快意軒給哥哥制藥。”

靄月看著院里冬眠的光溜溜的樹木,感嘆著:“真是時光荏苒,轉眼到了秋天了,大格格已經嫁了四個月了。”

歲月如流水,奔流不復。花落花開不管流年度,剎那芳華謝卻青絲。時光流逝的太匆忙,酷暑成肅秋,肅秋的凝霜轉瞬已是寒冬的清冷月光,月光一抹抹的似朔風般冰涼凜冽。

冬日黃昏的第一場雪鋪天蓋地的白茫茫的襲來。雪落得深切切的,又猛又密,似千絲萬縷的情愫由天傾瀉而下,淹沒萬水千山。

襄王榮爾朔便在似舞如醉,如慕如泣,忽聚忽散,飄飄灑灑飛滿天的雪花中,依著婚嫁的禮節迎親、射箭新娘、離娘肉、拜堂娶了葉赫府,鎖在香閨的嫡女洛嬛。

洞房里燈火輝煌如花,縱情怒放嬌顏。新娘滿頭金玉,周身琳瑯。蘇繡龍鳳呈祥紅色的蓋頭,流溢的紅艷從洛嬛瀲滟明眸里一直流淌到她滿盈著甜蜜的心底。她低眉細細看著云霞五彩帔肩兒、繡滿繁花錦簇掩映鳳求凰的云錦嫁衣,如斯華麗的一抹濃艷滿身是洛卿用極繁復的殺花法:親力采擷帶露的紅花,碓搗成漿,清水浸漬,提煉出紅花極醇極艷的顏色,浸染著白緞染就茜素紅,裁剪成滿目緋紅若血的嫁衣。

襄親王站在一旁,用秤桿挑下新娘頭上的蓋頭,洛嬛姣面紅彤彤的欲醉,溫婉眉梢的抬首看了一眼襄親王,復嬌怯含羞的低眉淺笑。

神情蕭瑟的襄親王稍有躊躇的依禮伸手略略撫摸著新娘烏黑的鬢發。

洛嬛握著夫君的落在鬢間溫暖的手掌,柔情似水的笑著,心下暗自喜道:“秤桿揭蓋頭寓意稱心如意,撫摸頭發,象征白頭皆老。原來這就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襄親王看了看身邊的新娘,心下暗自悲苦,面上漾開了淡淡的笑容。

婢女捧上子孫餑餑,襄親王與新娘各自吃了。一側的嬤嬤高喊著:“行合巹禮。”

話音剛落下,只聽襄親王道:“咱們滿人婚娶沒有這規矩,不用行什么合巹禮。”

嬤嬤道:“夫妻共飲合巹酒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福晉說了,這合巹禮意頭好。”

襄親王臉色微沉:“本王說不行就不行。你們通通都下去。”

嬤嬤笑著意欲再說上幾句,卻瞧王爺不給好臉色,便領著一眾丫鬟乖乖地退出去了。

洛嬛放在紅艷的嫁衣的一雙纖手不經意的輕顫了幾下:“合巹禮雖是漢俗,可意頭很好,王爺為何不行。”

襄親王癡癡的望著案頭一對分兩旁龍鳳燭,扯下身上的披紅戴花,站起身來慢慢走向案前,深情款款的注視著燃燒的龍鳳花燭:“縱有一天夜深花睡去,我也愿高燭照紅妝,只待虹裳霞帔步搖冠,鈿瓔累累佩珊珊合巹交杯。”說罷,一聲嘆息,隨著花燭滴落的紅淚而齊齊落下。他拿起剪刀剪斷經綸,兩段燭光繼而熄滅在他深邃的眼眸中。

洛嬛婀娜的身軀震了震,吸了口氣道:“不行合巹禮,洛嬛一樣會和爺同甘苦,共患難,伺候爺一輩子。”

襄親王回身看了看炕上插的三支箭和點上的長明燈,口氣淡薄而堅定道:“本王不是寡情薄幸之人,今日既娶了你為襄王福晉,便會敬而待之,必不辜負你。”

洛嬛心中甘甜如蜜,卻也酸澀如梅,不禁清淚兩行:“今生能托身于君,是洛嬛三生之幸。”

襄親王道:“夜深了,卸掉妝飾歇息吧。”

洛嬛低眉嫣然含羞的笑著,滿頭珠翠隨著她的溫柔低眉而搖曳如舞。她脫下華麗的嫁衣,掛在朝服架上,坐到妝臺前卸下滿頭熠熠生輝的珠翠,拿著檀木梳細細的梳三尺青絲。

襄親王走近她,溫柔的撫著洛嬛柔軟的秀發,凝視著明鏡中容光艷絕的佳人:“長發綰君心,幸勿相忘矣。”

洛嬛向著鏡中大賽夫君淺淺一笑,溫順的倚在夫君的臂彎間:“這是世間所有女子終身期盼的。”

襄親王挺拔的身軀顫了顫,他仔細看著倚著自己的女子,恍惚此刻洞房花燭,臨鏡卸妝,柔情如斯的女子是那倚在肩頭同賞梨花飛雪的伊人。他陡然緊緊擁住洛嬛,兩眼望著的展在朝服架上繡著鳳求凰的嫁衣,黯然落淚,傷心的淚水滑落到懷中人如瀑的青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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