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水、泗水不住地涌入下邳城中。二月的春雷已經打響，接著便是春雨連綿。

曹操問郭嘉何時攻城，郭嘉說雨停天晴之時。他說呂布向來無謀，而且總是猜測疑忌，除了少數一些將領尚且可靠，其余人都已經上下離心，天晴后立刻攻城，下邳必破。

這陰春的雨天持續了十幾天后終于放晴了，三軍整頓后又開始攻城。兵臨城下時卻發現下邳城門大開，只是沒有人出來迎戰。

然后，城樓上有人高呼：“曹將軍，我們已經捉住呂布和陳宮了，為您打開了城門，請入城吧?！?

曹操倒是有些猶豫，隨后城樓上的人又扔下東西，擲地有聲。

“曹將軍，這是呂布的方天畫戟，我們真的捉住他了?！?

曹操令人去取來他么扔下的東西，果然是呂布的方天畫戟。他問郭嘉城樓上那些人的話能不能相信。郭嘉點點頭說：“可信，但我軍不可松懈，縱使入城，也要隨時備戰，以迎戰高順和張遼的軍隊。”

曹操點點頭然后率軍入城。高順和張遼果然率兵過來奮力抵抗，但是雙方人數和士氣都相差懸殊，曹軍不僅打敗了他們，還活捉了張遼和高順。

本來郭嘉是不讓我登上白門樓的，因為那里的死尸和血跡都沒有經過清理?？晌抑皇切α诵?，回到亂世已經將近九年了，我早就看慣了這種橫尸遍地、血跡斑駁的景象，不會再有第一次在山坡上見到那些尸體時的反應了，所以我也跟大家一起走上白門樓。

曹操站在樓上極目遠眺，我看不出來他臉上此刻究竟是怎樣的神色，不似欣喜亦不似凝重，很是復雜。

這時候，兩個士兵押著被捆得跟粽子似的呂布走過來，由于雙腿也被緊緊捆住，他都是蹦著到曹操面前的。

“何須如此縛我，松一些，好生難受。”

“縛虎焉可不緊？”曹操沒有任何語氣地說。

呂布又跳了幾步，到曹操跟前，他的個兒高出曹操半頭，但是他彎不了膝蓋，只能傾斜著身體，讓自己矮下去一些，帶著些諂媚對曹操說：“明公何必如此顧慮布，今布愿降與您，此后您領步兵，我領騎兵，何愁天下不定？”

曹操捋著胡須似乎有些猶豫。

“曹公，難道您忘了丁原和董卓的下場？”突然一個冰冷的聲音從曹操身邊傳來，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說這話的人是劉備，因為《三國演義》里也演過這個情節。只是我看電視劇的時候還覺得只是一句無關痛癢的建議的話而已，現在親耳聽到他真人說時，竟然覺得他說話的語氣如同幾萬枚冰針，針針都刺入皮膚，讓我毛骨悚然。我站在他們身后，看不見劉備說話的表情，也不知道曹操聽到這話時的反應。然而，我有一種刻骨銘心的感覺，劉備好恐怖。

倒是呂布臉上的青筋暴起，恨恨地罵著劉備是個無恥之徒，忘恩負義的小人。

曹操喚了一聲奉孝。

“主公，呂布不可不除。”郭嘉一字一字很清楚地說。

曹操拍了怕呂布的肩，對他冷冷地笑了笑說：“奉先啊，孤倒是很欣賞你，但是玄德和奉孝都說非殺你不可，那你就必須得死?！?

“曹公，您再考慮考慮。”

曹操沒有再理會他，但是也沒有立刻就把他殺了，他說這樣不能讓呂布這么舒服地死去，所以將他綁在城樓上的柱子上，下令給呂布曾經的那些手下，凡是被呂布虐待過對他有怨恨的人，都可以過來侮辱他，嘲笑他，要讓他死之前尊嚴全無。

張遼被曹操和關羽的話打動，棄暗投明，歸順了曹操。而另一個猛將高順見到曹操他們這一行人后，頭昂得高高的，一副完全不屑的樣子。剛開始曹操還好聲好氣地說一些勸他歸服的話，但是高順依舊昂著頭，連看都沒有看曹操一眼，冷冷地說：“要殺便殺，無須廢話?！?

“高順，你是否還記得我，潁川陽翟人郭嘉?！?

高順真的看著郭嘉，眼中沒有不屑，反而是一種他鄉遇故人那樣的激動之情，但是他還是冷淡地說：“就算是你勸我也沒有用，我是絕對不會歸服曹賊的?！?

曹操已經憤怒地瞇起眼睛，而一側的夏侯惇也恨恨地握緊拳。

“如此頑固不化，立刻斬首?！辈懿贅O其不耐煩地說。

“主公，奉孝有一事相求?！?

“何事？”

“高順實屬難得一見的猛將，我不忍見他窩囊而去，若他非死不可，可否將他交由夏侯將軍處置？”

沒等曹操作出反應，夏侯惇便說：“主公，祭酒大人的建議好極了，我曾敗于他，甚是不甘，正想與他一較高下，他的人頭由我來取便是?！?

曹操思索了一番后便答應了，給高順松了綁，而且配給他武器和戰馬。高順松躬身拜謝了郭嘉，而郭嘉也是不舍地看著他。

我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郭嘉和高順，這根本就是完全不可能有交集的兩個人。

我沒有留下來觀看夏侯惇和高順的決斗，不感興趣。不過我倒是能預先知道最后的結局是夏侯惇贏了，因為史書上記載了高順是在這個時候死的。

我并不是漫無目的地在呂布宅院中閑逛，我很相見到一個人，那個充滿傳奇的女人。

后院里一片哭嚷聲，倒是有間屋子格外安靜，一個年輕女子背對著我，正看著手中的什么東西，很入神以至于我走到她身后他都沒有察覺到。

她手中拿著的是一個布偶，只是這個布偶長髯紅面，不正是他嗎？

“關羽！”我忍不住驚訝便叫出了聲，她慌忙藏起那個布偶，驚慌失措地看著我。

還是二十四五歲的妙齡女子，真的太美麗，太驚艷了，就算二十一世紀再高超的化妝技術也包裝不出如此嬌艷得我見尤憐的美人！

“你是貂蟬?！?

她并沒有回應我，還是怔怔地看著我。

我在她面前解開發髻，然后說：“我也跟你一樣是女子，你不用害怕，我從心底佩服你，能為了大漢江山和天下的百姓付出那么多?！?

她聽了我的話后眼中竟然有些濕潤，說：“想不到這世上還有人會佩服我，不會罵我是妖女是禍害?！?

我沒有說話，在這個女子身份卑微的時代，怎么能去奢求世人的認可與尊敬呢。但是無論對錯是否，后世自有評論。

她似乎仍有些羞澀地拿出那只布偶，問我是不是也認識關將軍。

我點點頭，而她卻又似乎有些惘然地說：“我真傻，世上誰人不識他呢。”

“難道你心里的那個人是關羽？”

她黯然一笑說他和關羽都是司隸河東郡人，幾年前河東惡霸見他有幾分姿色便要搶奪她做妾，追她到街頭時撞上關羽，關羽拔刀相助，一出手便殺了那群人。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而她就已經對這個紅面但正氣凜然的男子芳心暗許。

她說到這里時曹操他們突然進來，貂蟬趕緊將那個布偶藏在衣袖里。

“好一個國色天香的佳人?！辈懿俣⒅跸s看了很久后才感慨道。

“曹公。”關羽似乎想說什么，但是被曹操揮手阻止了，他轉而又看著我說：“若雪，這里先交給你了?！比缓笥謳е侨喝穗x開。

他們走后，貂蟬又拿出那個布偶，有些凝噎地說：“我和他只能乞求來世了?！?

我被她弄得一頭霧水，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史書上也沒有明確地記載她的結局，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的命運到底會是怎樣的。

然后她一直沉默無語，我問她怎么了，為什么曹操來過后她忽然就變得這么憂愁。

“今晚我又要成為曹操的人了，再也不能奢望還能跟他在一起。不過這樣也罷，反正我不清不白，早已經配不上她了。”她淡淡地說著，卻說得我莫名地傷感。

我只能告訴她不要這樣心灰意冷，曹操是一個很開明的主，不會勉強別人，尤其是女人。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我愿意相信你。”

她繼續給我講著她和關羽的故事，自從第一次見面后關羽便逃難離開了河東，而她自己也四處漂泊，賣唱為生，幸而在京城遇見司徒王允，被他收入府中，此后一直都沒有見過關羽，直到董卓死后她跟隨呂布，最終來到徐州的時候，恰好關羽也在徐州城中，她才又見過關羽幾次。天色將黑的時候她突然又問我：“你見過呂將軍嗎？他現在怎么樣了？”

我把呂布現在的處境如實地告訴了她。

“其實呂將軍一直都對我很好。”她有些傷神地說，然后去拿來一塊疊得整整齊齊的紅色戰袍過來說這是呂布最愛的戰袍“鳳凰涅槃”，拜托我去交給呂布，并且帶她謝謝呂布這幾年對她的照顧。

白門樓上看守的將領是夏侯惇，他只是跟我閑聊了一番，講述他是怎樣大戰高順然后取下他首級的，一句阻止我的話也沒有說就讓我上樓去看呂布。

呂布依然被綁在柱子上，垂喪著頭，聽到腳步聲后無力地抬起頭，見到我后竟然提起精神有些興奮地問我是不是上天派來救他的仙子。

我看著蓬頭垢面的他，眼神要比這黑夜更加暗淡無光，一點舉世無雙的痕跡也沒有。我說我并不是來救他的，根本不會有人來救他，也根本沒有人能救得了他。

他聽到這話后又垂下頭不再看我。

“我只是受人之托過來看你的?！闭f完后，我將他的這塊火紅色的戰袍展開。

“鳳凰涅槃，你見過貂蟬了？”

“是的，她不能來送你一程，所以便托我過來代為轉告，她很感激你。”

他冷笑一聲說：“感激？我用盡一生來愛她，最終換來的竟然是這兩個字。”說完后他嚎啕大哭，然后又仰天大笑，接著對我說：“你快去通知曹阿瞞趕緊殺我！”

我沒有理會他，把這件戰袍圍在他胸前。原本貂蟬的意思是讓呂布披著這件戰袍如同奔赴戰場那般慷慨地離去。但是他被綁成這樣，我做不到她所想的那樣。

我轉身離開，余光還能瞅到那一片火紅的顏色。呂布他畢竟不是鳳凰，明日一早行刑后就會永遠離開人世，沒有也不可能會有浴火重生。

我走下城樓后看到郭嘉和夏侯惇聊得很投入。

“奉孝，你怎么會在這里的？”

“妹子，你下來了，郭大人自然是來找你的?！?

郭嘉淡淡地笑了笑，過來牽住我的手。夏侯惇假裝咳嗽了兩聲說：“大人，改日再向您請教用兵之道，天色已晚，你們早些回去歇息吧?！?

郭嘉很禮貌地說了句多謝，然后牽著我的手離開。

一路我都沉默著。

“若雪，你怎么了？”他問我時又將我的手握得更緊。

“我沒事?！?

“每次戰勝之后你似乎都會這樣?！?

“有人勝利就會有人失敗，有戰爭就會有人離去?！?

“你很舍不得呂布離去？”

“沒有舍不得，只是隨便感慨一下而已。倒是你，今天和高順是怎么回事呢？”

“高順原本是郭府的家丁，那個時候我母親還在世，我看他性格剛烈，力氣過人就提議送他去習武，我母親也就答應了?！?

高順竟然是從郭府走出去的，這個真的太不可思議了。

經過貂蟬房間前，我想再去看看她，郭嘉阻止了，他說：“不用進去了，她不在里面，此刻她一定在主公那里?！?

我冷笑了一聲，男人真賤，看到人家漂亮就什么也不管就要占為己有。

“若雪，你是不是以偏概全了。我就不是那樣的，貂蟬雖美，但太過妖艷，只有你這樣靈動如水，純凈似雪的女子才能打動我的心?！?

“虧你好意思說！沒有自知之明的家伙，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德性嗎？”我甩開了他的手，而他又抱住了我，在我耳邊溫柔地說：“我承認曾經是很壞，但是你難道一點都沒有看到我的改變嗎？”

是啊，我怎么可以一味地去苛求他的曾經，而不用心體會他的改變呢？我也擁住他。然后我們在夜色下擁吻，聽到腳步聲我們沒有避嫌，即使有人經過時發出一聲嘆息，我們也都沒有去理會……

次日一早，曹操用絞刑處死了呂布，從此天下永遠永遠都不會再有“人中呂布、馬中赤兔”的傳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