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森森16

那一年的夏天在沈慕年的印象中特別漫長。她剛經歷了高三壓抑煩悶的生活，媽媽陳蕓在父親舊友的避暑山莊幫沈慕年找了一份暑假工。因為是熟人，又有其他舊友的孩子作伴。所以雖然避暑山莊在另一個城市的巍峨群山里，陳蕓倒是十分放心。

那個城市是國家的四A，級旅游城市，山里樹木高大蔥郁景色宜人，小路別致曲折隱沒在藤蔓修竹間，環境清幽。那連天的龐大的綠蔭，隔絕了外界的獵獵暑氣。所以許多避暑山莊都在那一帶依山而建。

都說山里的日子清苦，沈慕年覺得那哪里是清苦，純粹是城里人山珍海味窮兇極奢的日子過慣了，沒事找清貧尋刺激。

每天要開飯那段時間是山莊里最忙的時候。幾個同齡的孩子要擇菜，洗菜，幫著傳菜。依照客人的喜好，在他們指定的巨木溪澗邊擺好桌椅，或者還要分神幫客人照顧小孩，尋找遺落的東西。總之就是誰都可以命令你，而你，誰的命令都必須聽。一臨近開飯，所有人都像個陀螺，忙得團團轉。

沈慕年所在的山莊和周圍的山莊比起來規模并不大，只有二十余間客房，外部的裝璜風格就是農家的青瓦紅墻。房間隱沒在一片俊篁修竹間，竹葉蕭蕭，周圍又是山間的寂靜高大的樹木，十分別致清雅。

除了忙的時候，其余時間倒是十分空閑。根據旅游手冊顯示，避暑山莊的位置屬于半山腰，往上還有原始森林，有天然的飛瀑溪澗。經常有客人要求去參觀那飛瀑，沈慕年也跟著他們去過幾次，每次都盡興而歸。

沈慕年就是在那年，那個避暑山莊遇見陸昊天和林正野的。

陸昊天同自己一樣，也是來打暑假工的，說起來也是父親沈克毅的舊友的兒子。他的話并不多。但是濃眉大眼，鼻梁挺直，倒是十分英偉。最忙的時候，沈慕年和其他服務員被客人各種惱人煩心的要求指揮著東奔西跑，就只有他優雅十足的規規矩矩地傳菜，十分清閑。沒有人會認為他是個服務員，只能說，他的氣場太強大了。

傳完菜他就撐著頭坐在一株巨柏下的石桌上，眼睛不知道飄在哪里。

一個客人的孩子哭了，沈慕年被指使著帶孩子去玩。但是又有客人沖她嚷著要添碗筷。陸昊天一副置身事外，不染紅塵的世外高人樣坐在石凳上看手指甲！沈慕年急得沖他大嚷：“喂！！喂！！喂！！”

陸昊天閑閑地抬頭，疑惑地皺起眉：“你叫我？”

“三號桌客人要碗筷！！！我分不開身！！！”

陸昊天也不說話，直接取了碗筷徑直遞給需要的客人。沈慕年就抱著兩三歲的孩子坐在陸昊天剛才的位置上逗小孩。然后凡事有命令沈慕年做的時，沈慕年都全部推給陸昊天。陸昊天雖然冷漠不好接近，但是顯然脾氣很好，也沒有發火，也不說話，默默地做著手上的事。其實，沈慕年看來，這本來也是陸昊天應該做的，同為服務員，他憑什么不能做？

“你還挺適合帶孩子的。”

沈慕年抬頭，一個陌生的男孩坐在石桌對面的石凳上，疏疏朗朗的陽光從巨大的古柏盛開的枝葉間漏下來。風移影動。山間的蟬鳴鳥叫混著清潤的山風四下飄蕩。

他的眉目清遠。十分好看。

他綻開一個干凈的笑容說：“你看什么？”

沈慕年連忙低下頭，看著懷里滿臉鼻涕眼淚的小男孩，小男孩臟兮兮的小手還在石桌上扒拉著葉子玩，時不時地扭動著不安分的身子回頭把葉子的碎片往沈慕年的臉上衣服上粘。

“對了，這附近有沒有什么好玩的？……你該不會是不會說話吧？……也不對，剛才你命令人時嗓門挺大的。”

“山上有飛瀑流泉，聽說在上面還有原始森林，原始森林我倒沒有去過，不過瀑布那個地方還不錯。”

“還以為你不愿意和我說話呢，這小子挺煩人的吧？”林崢鄴站起來，一只手撐著石桌，探身過去，一只手去搶小男孩手里的樹葉。

小男孩連聲尖叫著驀地抬起一雙淚痕猶在的大大的眼睛望著他，手腳揮舞著就要鬧。

沈慕年大驚失色，這孩子可不好哄，眼前的男生到底要干什么。

她擰起眉毛說：“你干嘛，快別鬧，一會兒他又該哭了。”

小男孩像是聽到了沈慕年的話，嘴巴一撇，眼淚花真的流出來了，他又奶聲奶氣地大叫：“舅舅壞蛋！壞！”

坡地下面的叢林里也傳來聲音：“林崢鄴，你個臭小子！！！是不是又欺負我兒子了！！！”

“哈哈，誰讓他好欺負！”

這會輪到沈慕年吃驚了，不過驚訝也只是瞬間的事。這個男生是這個小孩的舅舅，也就可以說通為什么這個男生會來找自己說話了。

林崢鄴看著小男孩倒是得意地很：“舅舅就是壞蛋，你要怎么樣，是不是又要哭？看看你，又要哭了是不是？真丑。”

小男孩突然就收了聲，眼淚汪汪地看著林崢鄴說：“我不哭！”

“那你還要不要姐姐抱，這么大了還要姐姐抱，羞不羞？”

小男孩就去推沈慕年的手，沈慕年將他放在地上，他又奶聲奶氣地說：“舅舅羞。”

然后嘟著小嘴就自顧自地蹲在墻角去掏螞蟻洞玩。

林崢鄴對沈慕年說：“打發了這個小子，一會兒我們去瀑布吧。”

他用的是陳述句，不是疑問句，好像篤定沈慕年一定會答應。

沈慕年看著他說：“怎么打發？”

林崢鄴環顧四周，隨意一指說：“反正你們這兒又不止你一個服務員，交給別人唄。一會兒我去告訴你們老板，讓他放你走。”

陸昊天就在那個時候走了過來。他無視了林崢鄴和沈慕年，自顧自地在一張石凳上坐了下來，然后依舊旁若無人地看著自己的手指甲。

林崢鄴沖沈慕年一揚眉對陸昊天說：“你幫忙看著下孩子吧，就是墻角那個臟兮兮的小孩。”

陸昊天沒有抬頭，只問：“沈慕年，你們要去哪兒？”

原來陸昊天知道自己的名字，沈慕年一震。又老實地回答：“去后山的瀑布……你去不去？”

“去。”

“那孩子怎么辦？”林崢鄴大叫一聲，然后皺著眉又開始環視四周找目標。

最后他沖坡下喊：“姐！快找人把謝瑞軒接收了！我把照顧他的人征用了！！！”

然后又是一聲威風十足的聲音：“你小子，又要去哪里胡鬧？！”

“外公，我不是胡鬧！我是去散心，有二哥陪你，又何苦在拉上我啊！”

又是一個沉穩好聽地男生在低笑：“好啊，你們都走了，看來爺爺就只有我一個孫子了。”

“只有晉天才是我陸戴龍的好孫子，哼。”

林崢鄴又賠罪告饒。

陸昊天在聽到陸戴龍那個名字時，渾身一震，他垂著眼，誰都沒有看見他眼睛里滑過的那絲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