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鐵娃跪伏在那座同村長爺爺相依為命待過十多年，但如今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庭院門口，纖弱的雙腿在這個寒冷的世界中瑟瑟抖動。

庭院被白茫茫的雪輕輕覆蓋著，就像是為一個熟睡的老人遮上一層舒軟的棉被。

小鐵娃撕心裂肺的吼叫著，吼叫轉變為嗚咽，嗚咽再次化作無聲的悲泣：“不，我不是災星，爺爺你告訴他們，我不是災星，我不是，我不是。。。。。。”

小鐵娃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那個疼愛他，憐惜他的村長爺爺已經逝去，那個喜歡輕輕撫摸他腦袋的村長爺爺再也回不來，永遠的離開了他。

在小鐵娃身后，站立著許許多多他熟悉的人，但此時此刻，小鐵娃感覺他們是那么的冷漠，那么的陌生。

身后那些原本用著惡毒到不能再惡毒的語言，肆無忌憚攻擊這個絲毫沒有還擊能力的十二歲孩童的村民們，在聽到小鐵娃的呼喊后，均都不由一愣，心中不由得出一個不愿接受的結論：他不是聾子？他聽得到？

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大人們，在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也不免心中一滯，就好像在偷盜得手以后，暗笑失主愚鈍，暗贊自己高明的小偷，驀然發現，這個眼睜睜看著自己得手的失主，不是愚鈍，而是將自己的行徑當做小孩子過家家般對待，哪里會不生出錯愕、羞愧感？

大人終究是大人。過的橋比這些孩童走的路多，吃的鹽比這些孩童吃的面多，善于偽裝是不爭的事實。所以他們為了自己那低賤到不值得一提的自尊，開始不顧臉皮的為自己曾經撒下的一個謊言，再編造出數不勝數的謊言來圓。

“妖怪！他們父子一樣，都是妖怪！”

“對，妖怪，殺了這個妖怪。”

不知道是誰成為了第一個開始圓謊的人，當第一句誹謗小鐵娃的聲音從人堆兒里冒出來以后，一個跟著一個謊言就誕生出來。

剛剛還在為一個倍受他們尊敬的村長離世而悲痛不已的人們，似乎在一瞬間就找到可以讓他們開心、讓他們泄憤的理由。

眼前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妖怪成功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力，再也沒有人去接著為逝者傷心，為死去的人流淚，有的只是摘不掉庸俗民眾帽子的可憐人們。

辱罵，責難似乎已經不能滿足這些人的虛偽。拳頭，鞋子，各式各樣的平民武器毫無遮攔的沖這個毫無招架之力的柔弱少年招呼過來。

一直默默跪在地上，任由眾人打罵的小鐵娃，漸漸發現了一個不爭的事實：眼前這些，盡管曾經被他親熱呼喚過的叔叔、阿姨們，壓根兒不是抱著打兩下歇歇怒氣的想法，他們真的動了殺心。

小鐵娃眼中蘊含著憤怒，忽的一聲站起來，可能是跪俯時間過長的原因，小鐵娃并沒有一下子站穩，而是不由自主的朝身旁跌去。

一名中年男子只見這個被他們稱呼為妖怪，并且想要下重手傷害的小鐵娃，怒氣沖沖的站了起來，并且朝自己撲將過來。

雖說這是一個本不應該引起他絲毫恐懼的孩童。但在現如今的他的眼中，似乎看到多年以前那個嗜血成性，殺伐果斷的主兒，壓迫感令他窒息。

小鐵娃緊忙穩住即將跌倒的身形，雖說最后沒有倒下，但姿態絕對算得上狼狽。不過小鐵娃自認為的狼狽在這名中年男子眼中，卻是猙獰。

中年男子可不認為小鐵娃是差一點跌倒，在他眼中小鐵娃停下來的舉措緣由就像一頭吃飽了的恐怖狼王，對擱置在面前膽顫的野兔不屑一顧一般，充滿鄙夷。

其他那些人的辱罵聲也都停歇下來，換上驚悚的表情，以及死一般的沉寂。

小鐵娃靜靜注視了安然沉睡的庭院片刻之后，扭轉過稚嫩中帶有決絕的臉龐，掃視四周眾人一遭，輕描淡寫講道：“我走！”

小鐵娃的身影漸漸淡出眾人的視線。

“噗通”一聲，一個再也支撐不住的人，跌坐在地上，臉色煞白的言語道：“太像了，太像了。”

“滾出我們的村子，滾出這個不屬于你這個妖怪的地方。”一個很不和適宜的聲音在人群中響了起來，這個聲音的主人本以為眾人會像往常一般隨聲附和著，對那個對他們似乎產生不了任何威脅的孩子進行同仇敵愾的討伐。

那個坐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從地上爬起來，也不拍打身上的塵土，只是冷眼看著剛才出言不遜的青年，狠狠地甩出這么一句話：“不知死活！”，徑直離去。其他人盡管沒有吱聲，但在或多或少的都瞅上那狂妄的年輕人一眼后，三五成群的默默離開。

原本人氣很旺的庭院，頃刻間，就只剩下一個摸不著頭腦的青年以及一個荒廢了的視野。

青年拍拍自己的腦袋，很不解的離開。

青年邊走邊琢磨：“這究竟是怎么了？大伙兒為啥突然間就扭轉態度？是我說錯什么話？好像沒有，我可是依照他們為人處世的方式在迎合著他們，干嘛一下子全都針對我，真是奇了怪了。”

也難怪青年人絲毫理不出頭緒，畢竟當年某人發威的時候，他還沒有降生到這個世界上，也只有那些目睹過的人們，心中才會對那堪稱神話人物的風采生就難以磨滅的敬畏、恐懼感。

黑夜之中，靜悄悄的只有雪花散落大地的沙沙聲響，小鐵娃發覺這聲響在如今自己的耳朵感受來，就如同一個個在外漂泊許久的精靈，回歸大地母親懷抱一般，親昵而溫暖。只是他還不知道這種感受只有他有，這種聲響只有他可以感覺得到，別人并沒有辦法察覺。

小鐵娃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為什么村子里的人都這般對待自己，是自己犯了什么大錯？再怎么說自己都還是一個孩子，哪有一個孩子犯下點兒錯誤，就要遭受被滅殺的厄運呢？他沒有辦法確定是什么讓整個村子除了村長爺爺以外的人這么恨自己，恨到不除不快的地步。

小鐵娃身上的傷，在這個冰冷的夜中，已經變得漸漸麻木，不再那般痛。

小鐵娃邊走邊思量：既然大家那么恨我，剛才又是怎么了？為何阿布的父親好似特別畏懼我，嘴里還念叨著什么‘太像了’，什么太像，指我嗎？他眼中怎么會有我從未見過的恐懼，是怕我嗎？

猛然間止住漫無目的前行步伐的小鐵娃，扭頭朝那個生他養他十幾年的地方，那個住滿了厭惡他，想要殺掉他的熟悉的人的村子走去。

“記得剛才還有人提到說‘妖怪，他們父子一樣，都是妖怪’，是指我嗎？為什么我從未聽村長爺爺提起過我父親呢？難道說我父親真的是一個妖怪，而我就是妖怪的兒子？我是妖怪？”

一下子冒出這么多問題，小鐵娃感覺好有壓力。

不知不覺間，小鐵娃已經回到那個承載著他幸福時光的地方。

小鐵娃剛要進去，只聽遠處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于是，他緊忙找了個夜色籠罩的角落躲了起來。

過了一段時間，才有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現在小鐵娃的視線中。

“咱們等天亮后再來多好，現在黑漆漆的能看清個啥？”說話的人小鐵娃認得，是村子東頭那個整天無所事事的賴田兒，小鐵娃心想：他深更半夜的不睡覺，跑到村長爺爺家里來干什么？

“昨天就說聽你的，說什么今天白天來，天還沒亮呢，那小子就跪在大院兒門口，一直跪到晚上，今天如果再聽你的，你想老子等到啥時候？”斥責賴田兒的人，小鐵娃沒認出來，只能聽出是一個男人的聲音，由于是深夜再加上天一直在下雪，小鐵娃只能映著鋪滿白雪的地面從他那黑色的斗篷之下看到一條細細的傷疤，行家一看便知，這是被一把利劍所傷。

賴田兒似乎很在理的嚷嚷著：“沖老子吼什么，要不是我機靈，一把火燒了那老頭的宅院，你等到老頭死了都不一定能夠進得來。還有如果沒有我，你以為你進得了這個村子？恐怕早就被村長那死老頭給趕出去嘍！”

穿斗篷的男子陰沉的說道：“小點兒聲，你是非得把大家伙都招過來是咋滴？”

那名穿著斗篷的陌生男子，瞥了一眼賴田兒拿得意忘形的嘴臉，心中暗道：大爺我要不是為了得到‘玉面鐵狼’那把天蛇劍，早在十年前就宰了你小子。

陌生男子與賴田兒的每一句話都一字不落的鉆進小鐵娃的耳朵內，此時的小鐵娃心中那叫個恨，恨不得上前將賴田兒這畜生都不如的家伙生剝活吃，好歹他也是跟在賴田兒屁股后邊喊了好幾年叔叔的人，沒想到他居然是這么一個豬狗不如的東西。

本來小鐵娃還以為是自己粗心大意，不小心將房子給點著的，沒想到罪魁禍首居然敢跑到行兇的地方，并且還肆無忌憚的叫囂，真是氣得小鐵娃腦袋直暈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