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路千里曲，哀猿何處鳴。少年淚已盡，需作斷腸聲。

————第一卷《少年淚盡》題記

“爺爺”

一個十一二歲長相清秀的少年從屋外走進來，直直地朝一位頭發、眉毛、胡子均都白得一塌糊涂的老人走去。

老人端坐在一火盆旁，手中捏著一根細針，極為認真的縫制著一件長衫。

老人伸出手沖少年擺了擺，又指了指身側的木凳。

少年意會，坐下。

別誤解，老人既不是聾子也不是啞巴，反而少年卻是天生雙耳失聰。

少年邊說邊比劃著，“爺爺，這是給我的嗎？”

老人將針上穿著的白色絲線咬斷，抖了抖長衫，對少年比劃著，讓其穿上試試看是否合身。

看著少年臉上洋溢的喜悅，老人那爬滿皺紋的臉上呈現出慈祥的笑容。

老人拄著擺放在身側的那把做工精細的拐杖看起來很是吃力的緩緩站起來，將針線收起，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少年的額頭，指了指門外，然后面帶笑容的出了門。

少年名叫鐵狼，名字是爺爺給他起的，爺爺平時喜歡叫他小鐵娃，雖說小鐵娃一直以來都稱呼村長為爺爺，但是他們之間并沒有絲毫血緣關系。

兩年前，小鐵娃與村中的小伙伴在村東邊的水塘邊嬉戲玩耍時，其中一個叫阿珰的小女孩被一個叫阿布的小男孩兒一不小心推入水中，畢竟都還只是一些十來歲的小孩子，一個個都嚇得呆住，接著就哭著各自跑回家中。最后只剩下小鐵娃以及落入水塘中的阿珰。

小鐵娃不僅沒有哭鬧，也沒有立刻離開，反而冷靜的找來一根藤條，向池子中甩去，很明顯，他這是試圖去救阿珰。

可是，小鐵娃的努力并沒有換來完美的結局，阿珰還是由于溺水時間過長，解救不及時而死去。

小鐵娃愣愣地蹲在池塘邊，手中緊緊握著那根藤條。

“是誰干的？”阿珰的父親在阿珰母親的嚎啕大哭聲中質問著剛才的那群孩子。

那群孩子們的父母也都守在孩子的身旁，可著勁的為自己的孩子辯解，孩子們也被嚇得不敢說話，只是恐懼的搖頭表示不是自己。畢竟孩子還只是孩子，還不明白究竟出了多大的亂子。他們也只是被阿珰的父親的吼聲給嚇住，他們并不明白，現在這個安安靜靜一聲不吭躺在地上的阿珰是怎么啦！他們只知道阿珰被這在他們眼中無所不能的大人們從令他們畏懼的水中拯救上來。甚至有的孩子還想著明天和阿珰去哪里玩呢！

通過孩子的表現，以及家長的議論，大家伙兒的矛頭漸漸指向一直哭個不停的阿布以及蹲在地上默不作聲的小鐵娃身上。

阿布的父母也不是傻子，遇到這種人命關天的大事，說什么也不可能讓自己的孩子承擔責任，他們可不管事實是啥樣兒，就算真的是阿布所為，他們也會緊緊咬住牙關，死不松口。

阿布的母親抓著阿布纖細的胳膊使勁兒搖晃著，質問著，“阿布，鐵狼干的，對不對？”本就哭著的阿布，經過母親的一頓折騰，哭的更加厲害。

只聽“啪”的一聲，一個紅紅的手印就烙在阿布粉嫩的小臉蛋兒上，久久不消退。

阿布的父親在一巴掌打過之后，語氣粗暴的對阿布吼道，“快說，對不對！”同時目光朝呆在一邊的小鐵娃狠狠瞥去。

一直沒有吱聲的小鐵娃，突然對著阿珰的尸首，帶著哭音說道：“對不起！”

“肯定是他，要不然，他干嘛對阿珰說對不起！”阿布的母親抓住小鐵娃的這一句話，牢牢不放，死命地追究。

“恩？可不是！”

“是這個道理。”

就像一滴水滴到沸騰的油鍋里一般，一直沉默的大伙，就這么的找到了發泄的對象。

小鐵娃的耳朵并不能聽到眾人的議論聲，他只是在為剛才沒有及時就下的自己小伙伴的事慚愧，不住說著“對不起！”

還是最后被大家伙兒尊敬的智者——村長爺爺親自出面，強行將事情壓下去，才救下了小鐵娃的命。

從那一天起，小鐵娃就遵照村長爺爺的吩咐，只是在庭院中玩耍，再也沒有踏出院門半步。

就這樣，時光在孩子們一天天長大，大人們一日日衰老中飛快逝去。

小鐵娃自始至終都不曾知道，那天的那件事，他被認定為無二獨一的兇手。

孩童的生活總是那般無憂無慮，著實讓那些每天被生活瑣事困擾的大人們欣羨不已。

村長爺爺從未間斷過教習小鐵娃認字讀書，盡管他是一位備受敬仰的智者，但對于雙耳失聰的小鐵娃而言，學習是一個極其艱辛的過程。

出門的老人正是村長。

天色漸漸陰沉，小鐵娃明白，雪將在不久降臨這個世界。望著漸漸模糊地視野，仍舊沒看到村長爺爺身影的小鐵娃，離開火盆，往廚房走去。

兩年前發生那檔子事兒后，村長爺爺就將家中的仆人辭退，再者從未聽說過村長爺爺娶妻，更別提擁有子嗣。因此，現如今的這個家中，小鐵娃與村長爺爺相依為命。

小鐵娃盡管沒有如同正常人那般健全的五官，但他有一顆同樣乖巧、懂事的心，甚至更加機敏，上天可能就是這樣，所給予每個人的都是公平的。

離開火盆，來到廚房，小鐵娃便全身心的投入到為這爺孫二人準備算不上奢華，但絕對溫馨的晚餐中去。

“喵！”的一聲慘叫之后，隨之而來的是一陣乒乓的破碎聲。

這些足以警醒人們的聲響，對于廚房中歡天喜地忙碌著的小鐵娃來說，并沒有實質性的意義。

小鐵娃仍舊沉浸在他的工作之中，熊熊火焰在廚房外面的地方肆意蔓延，噼噼啪啪的灼燒著所能觸及到任何可燃物，這里成了一片火海。

小鐵娃抬起胳膊，擦拭著額頭汗水，做飯確實會讓人感覺很辛苦，不過，給自己愛的人做飯更多的是幸福。

大伙蔓延片刻之后，嗆人的濃煙終究也還是漫過庭院飄入廚房。

跑出廚房的小鐵娃，看著彌漫四周的火光，聞著嗆人的煙氣，他明白——大事不妙。

小鐵娃沒有立即朝庭院門口的方向逃去，而是轉身奔回廚房，這個時候的火勢盡管已經蔓延到庭院門口的位置，可還并沒有達到沖出去后毫無生機的地步。

在這么一個緊要的關頭，小鐵娃跑回廚房，并不是由于慌亂使得他腦子犯渾，分不清主次，相反，他很清醒！

回到廚房中，小鐵娃拿出被他藏得嚴嚴實實的那件村長爺爺給他新做的長衫，塞進靠近胸膛的位置，牢牢護著。接著小鐵娃沒有選擇從火勢已然洶涌的大門處沖出去，而是朝火勢尚未蔓延到的廚房后邊跑去。

那里有一堵不算太高，但對于十幾歲的少年仍舊不低的墻壁。

小鐵娃知曉，只要在大火沒有燒到這里以前，翻過這堵墻，他就得救啦！

小鐵娃將周圍能搬得動的可以墊腳的東西全挪到他面前這個龐然大物前。

時間在流逝，火勢在蔓延，小鐵娃也在不住的努力著。

功夫不負有心人，機靈的小鐵娃終于翻了過去，來到街道上，當他看到到處都是忙碌的人影時，他確信自己得救啦！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小鐵娃躺在一張他不熟悉的床上，周圍團團站著很多人，很多他很熟悉的人。

小鐵娃感覺自己已經蘇醒，但是渾身上下又沒有一丁點兒力氣，就連抬起眼皮，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除了這些讓他不舒服的反應外，小鐵娃還發現一個讓他非常不適應的事情，那就是他開始能夠聽到周圍的聲音，周圍這些人們的說話聲，盡管聽得還不是特別真切。

“災星，我早就說過，他就是一個災星，一個會給我們所有人帶來災難的災星。”

“可不是！當初村長要救下他的時候我就說過，這下可好，連他自己的命都給搭了進去。”

“人都已經死了，還是不要說死人壞話的比較好。”

經過片刻的適應與調整，小鐵娃終于可以完全聽清楚，這對于這個失聰了十幾年，一直生活在無聲世界中的小鐵娃而言，無疑是一個天大的喜訊。

生活總是這樣，當上天給你一個喜訊的時候，總是會在緊接著的時刻再為你送上一段噩耗，似乎這個掌控世人的上天壓根兒就沒想過讓他的子民徹徹底底、毫無顧忌的開心上一次。

一個詞匯，小鐵娃這輩子聽到的第一個聲音，傳進他的雙耳，彌漫他的世界。

“災星，災星，災星。。。。。。”

漸漸地，小鐵娃已經明白事情的經過，原來在火勢達到難以控制的時候，村長爺爺剛好回來。從眾人的議論聲中，小鐵娃知道村長爺爺獨自一人沖入了火海，并且再也沒有出來過。

聲音噎在喉嚨處，發不出來，眼淚停留在緊閉的眼眶中，滑不下來，小鐵娃胸口很痛，那種痛又發泄不出來的感覺，就像一記又一記重錘，狠狠敲打小鐵娃的心，直到小鐵娃痛得嘴角滲出血跡，人再一次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