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瓷器之前都是塵埃

堂弟匆匆而來，匆匆而去，他的愛情也是如此，見光死。

關于愛情的謎底，有的人猜了幾個月，有的人猜了幾年，還有的人，猜了一輩子，也沒鬧明白。堂弟倒是灑脫，不是他的，他不強求，徑直放手讓它去，免得日后要死不活的折騰。

磊子在湖光路上散步，一邊為堂弟感到慶幸，一邊還是覺得他無論如何也算經歷了一次失敗的愛情。不知道堂弟回到廣東后，對此作何感想。

反正磊子一下想到了自已的生活。自已的生活雖不如堂弟的愛情那般突如其來一場夢，但也堪稱溫水煮青蛙式的消耗性失敗，漸漸消耗掉一點點激情，漸漸消耗掉一點點耐心。

遠的不說，就從今年的本命年說起吧，事兒還不少，但都是些索然無味的流水賬。回憶起來，日子里不是夫妻的口水仗，就是親朋好友的芝麻蒜皮，再就是自已的庸人自擾，連占著臺辦、統戰部這大的毛坑，都沒有拉出砣像模像樣的屎來。三十六歲，年富力強，自已的作為哪兒去了？

越是以那些零零碎碎、熱熱鬧鬧來填補人，人往往越是感到虛空。

磊子在心里反復問自已，一個堂堂正正的男人，活得如此世俗，如此沒有出息，應該是多么的羞恥？

潛意識里，磊子一直認為自已該是個有故事的人，不說過上“成功”的生活，也應該過點“精彩”的日子。所謂“精彩”，就是不虛度光陰，不碌碌無為，不行尸走肉，不只會用今天重復昨天，明天來重復今天，得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新鮮和美好。

但是，上帝給了他沒有什么選項的安排，讓他呆在一個嚴肅的單位，住在一個平凡的三口之家，混雜在一個巴掌大的縣城，然后，給了充裕的時間，給了有限的金錢，再留下一條湖光路，只能是這么多，愛怎么過都行。

照理說，磊子也只能循規蹈矩過，不管怎么說，過過市井的生活也算是不錯的。上上班，照顧照顧家庭，周末打打麻將，衣食無憂，得過且過，其實也蠻愜意的。然而，磊子的骨子里，卻有點叛逆，他不愿混同常人，玩物喪志，他的自尊心很強烈，希望一跨出家門，就是個昂首挺胸、氣宇不凡的“大男人”，一走近女人，就是個風度翩翩、人見人愛的“大情人”，回到家里時，還是媳婦眼中孝老敬親、有情有義的“大丈夫”。他對自已的期望值不能說不高。

今天吃晚飯的時候，磊子喝了點酒，走在湖光路上，比往常興奮，他的腳步有點飄。

磊子想到了白天，縣委里面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個個油頭粉面，光彩照人，如一件件精美的瓷器，是時間和閱歷讓他們日漸成熟，百煉成鋼。磊子在景德鎮參觀過官窯，知道每一件瓷器的背后那可都是見了功夫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官，要當上去，要坐得穩，自然都是見了功夫的。所以，說他們是瓷器很貼切。那自已是什么呢？自已只是他們眼中的一粒塵埃，只有那么輕的重量，這粒塵埃要修煉，要吸附能量，要水，先向一個毛胚奮斗，要遇到火，向成為最終的瓷器奮斗。

昨天，磊子看了一則新聞，又有一個窩案被端了，一伙貪官落馬。在磊子心里，又一批瓷器破滅了。不知道這么一想，是讓親者痛，還是讓仇者快？

磊子自已安慰自已，還是化繭為蝶好，有翅膀的，才是真正的精靈。

磊子記得以前戀愛的時候，他寫過一首詩，詩名叫《思想是有翅膀的東西》，昨天把日記本翻出來還重溫過。

1

我被密封著

藏在心里孕育

沖撞來沖撞去

在一只騷動的蛋殼里

等待今生

2

初戀是多么驚喜

我狼狽不堪尾隨在你身后

羽翼未豐

我還不會飛

3

總感覺背后

有什么東西

在鷹瞵鶚視

肯定是遠遠的你

開了籠子

放了那只相思的鳥

4

下雨了

找不到庇護的屋檐

我躲到自已的翅膀下

在黑暗里

自我舔犢

5

思想是有翅膀的東西

生命的風

給了它看不著的際遇

明天

不知又飛到哪個山頭

這首詩結合此時的心情，作另一番解讀，還是很有感觸的。

“哎呀！”磊子和一個相向走來的人撞了個滿懷，兩個人都避讓不及，同時叫出聲來。磊子想得太投入了，被撞了一下，他摸摸，一粒塵埃不知道疼痛。他自嘲道，要真是一件瓷器就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