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紅城花季(九四 九五 九六節(jié))
- 紅城花季
- 佟銘
- 3413字
- 2012-09-08 12:53:27
九四、
工友們談笑間,死神已在把他們的生命觸摸。
程安正要開動機器,警報驟然響起,大家頓時愣住,四個年輕的礦工誰也沒經(jīng)歷過,甚至想象過礦難是什么樣子,三四秒后警報啞然,巷道內(nèi)同時斷電,陷入一片黑暗,程安大喊一聲:“有事故!”他點亮礦燈,沖到辦公間,拿起電話,里面連忙音都沒有,三個工友恐慌的問程安:“安哥,怎么辦?”
程安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故,更不知道何處發(fā)生了事故,他腦子飛速旋轉(zhuǎn),嘴里果斷的吐出兩個字:“撤退!”
“往哪走?”
“停車場!升井!”
程安二話不說,帶著大家迅速沿著巷道沖向井底停車場。
跑了三兩分鐘,只見前方大水涌來,程安明白了:井下透水了。
原來,就在幾分鐘前,井下距地面560米一處采煤工作面,失誤打通了一條廢棄老礦的巷道,煤壁瞬間坍塌,老礦內(nèi)的積水噴涌進青山二號礦,程安所在位置正在被灌。
水勢兇猛,程安發(fā)現(xiàn)巷道邊有兩輛運煤用的小礦車,停住腳步,對大家說:“我們得有在水里乘坐的東西。”說著四人把小礦車推起前進,巷道里水位迅速升高,程安四人分別乘坐兩輛礦車,緊扶著巷道壁逆水向停車場前行。
又走了一段,巷道內(nèi)水位超過了兩米半,水流依然大,但水位上升速度減緩。走到一個巷道岔口,只聽得撲通一聲,似有人跌落水里,接著傳來救命聲,程安回頭沿礦燈看去,距離他們約50米的另一條巷道,有一名工人在水里撲騰著。
程安說:“我們?nèi)ゾ人!?
“安哥,危險!”大富大喊。
“我們不能耽誤時間,如果救人我們就走不到停車場,我們也會完蛋了!”柱子說。
“屁話!我們怎能見死不救?!”程安罵道。
程安掉頭去救,大富說:“我們四個要活活一塊,要死死一塊,一起去!”
于是,四個人兩條礦車順水行進岔道,程安大喊:“朋友,堅持一下,我們來救你了!”
四人趕到那人身邊,他已快無力掙扎,程安要小兵三人扶好礦車,以免傾覆,他伸手牢牢的抓住水里的人,慢慢的讓他靠近巷道壁,那人攀著巷道壁的支護柱,在程安的幫助下登上礦車。
那人大吐幾口苦水,對程安說:“兄弟,謝謝你了,沒有你,我這會沒命了。”
程安說:“別說這些,我叫程安,掘進隊3組的,你是誰,怎么會在這里?”
那人說:“我叫曹志軍,機電檢修隊的,我在這附近檢修,跑到這里水太深了,我沿巷道壁爬到頂上,用腰帶把自己吊在支護板上,沒想到腰帶扣壞了,又掉到水里,恰好你們來了把我救了。”
程安一邊聽著,一邊逆水滑行,要再次奔向停車場,曹志軍攔住程安問:“程安兄弟,你們要去哪里?”
“停車場。”
“不!別去。”
程安停下問:“為什么?”
“兄弟,你看,水是從停車場那邊涌來的,那里肯定被淹了,去了便是送死。”曹志軍說。
程安想了一下又問:“那怎么辦?”
“離這里二、三百米有一條廢棄巷道,連著位置更高的一條巷道,那里淹不到的,只是入口被封閉死了,我們得挖開一個口子,才進的去。”
“不行!安哥,去了那里不被淹死也得困死餓死!不如抓緊時間試一試能不能升井。”大富、柱子和小兵不同意。
該何去何從?大家的命運攥在程安手中。
九五、
在這關(guān)鍵時刻,曹志軍又懇切的說:“程安兄弟,我三十九歲了,在礦上干了20年,這個工作面我熟,你就相信我一次吧。”
程安冷靜的想了一下,說:“好,曹大哥,我聽你的!大家不要再吵,走!”
大富三人平時最信程安,程安下定決心,他們便不再言語,跟著走。
程安在曹志軍的指引下順水前行,他還順手在巷道壁摸了一節(jié)角鐵和鋼管,留作挖掘使用。
又走了一段,曹志軍敲擊著墻壁,聽了聽說:“就這里,我們得在水灌滿巷道之前挖開通路。”
程安借著礦燈看到巷道壁確實有修砌痕跡,五人找到一節(jié)鐵絲把礦車拴在支護架上,以免順水漂走。程安又命令:“我們要做長遠打算,小兵只留你的礦燈給我和曹大哥挖掘照明,其他人把礦燈都關(guān)了,大富你和柱子為我們千萬穩(wěn)定好礦車,以免翻車落水。”
說完,遞給曹志軍一把鋼管,自己拿了角鐵,兩人開始連戳帶挖。
水還在持續(xù)上漲,現(xiàn)在距離巷道頂面只剩下不到一米半的距離,但封閉的墻面是一層厚厚的水泥,挖掘進展緩慢。
大富三人不僅焦急萬分,小兵的精神更是接近崩潰,瘋狂的喊:“安哥,我們要被淹死到這里了,安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程安兩手捏著小兵的腦袋說:“看著我!我們誰也不會死!我們自己救自己,挖開我們就得救了,打好礦燈!”
小兵安靜了下來,程安奮力的挖掘,終于敲碎了水泥外殼,里面露出了磚石,大家高興極了,又繼續(xù)往深了挖。
程安和曹志軍此時已大汗淋漓,但一刻也不能停止,水面上升的越來越快,大富和柱子在后面干著急,礦車漂在水里,很不穩(wěn),稍有閃失就有可能傾覆,他們動彈不得,更別說湊近幫忙,只好在后面牢牢的扶穩(wěn)程安他們的礦車,這是他們唯一能做的。
經(jīng)過奮力挖掘,墻壁終于被挖穿了,水面上升到距離巷道頂部不到半米處,這是生與死的關(guān)鍵時刻,程安和曹志軍拼了,不斷的的擴大洞口,直到出現(xiàn)一個一尺多見方的洞。
這時水面距離巷道頂部僅有30公分。
五人絕處逢生,激動的不已,程安冷靜的說:“小兵,你先過去。”
程安和曹志軍幫助小兵爬過洞口,接著程安把曹志軍送過洞口,自己也爬過去,探頭出來說:“大富,你來!”
大富貓著身,一腳踩在礦車邊緣,程安頓時感覺不好,大呼:“大富,危險!”
還沒等話音出口,礦車已然傾覆,大富和柱子兩個人掉落水中,程安就要往出爬,卻感覺后面有人拉住了他,他回頭一看,是曹志軍和小兵。
曹志軍說:“兄弟!你能行嗎?會死人的!”
程安說:“我會游泳,我們不能丟下任何一個人。”
說著,毅然甩掉曹志軍和小兵,爬出洞口,跳進水里,游向大富。
曹志軍給程安打亮兩盞礦燈照明。
大富掙扎在距離洞口四米之外,程安一把抓住大富的胳膊,架起大富兩臂,盡量使他頭部露出水面,向著洞口游去。
程安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太著急了,犯下了致命的錯誤——沒有脫掉棉衣棉褲和棉鞋!
九六、
棉花吸水,再加上大富,他身上像背了數(shù)條沉重的麻袋,腳下穿了棉鞋,極大限制了他踩水,短短四米的距離,程安拼盡了全力,才把大富推到洞口邊,曹志軍趕忙把大富拖進洞口。
程安把著洞口已然感到虛脫,他大口的吸著氣,撕扯掉棉衣扣,拋掉棉衣,又甩掉棉鞋,褪掉棉褲,水寒的刺骨的疼,程安什么也顧不上了。
大富探出身,死死的抓住程安的胳膊,嚎哭著說:“安哥,我求你別去了,我知道你沒力氣了,你救不了柱子了,你們都會死的,你別去了,柱子不會埋怨你的……”
程安冷笑著說:“柱子也是我兄弟,我不能看著他死,我要試一試。”
程安從襯衣口袋掏出鋼筆和相片,目光在晨曦的面龐停留兩秒,驀然塞在大富的手里說:“大富,我的好兄弟,如果我回不來,把鋼筆交給相片上的人,一定。”
大富哭喊著:“不!安哥,你一定要回來!”
程安皺了下眉,嘴角微動,似還有話要說,卻未出口,扭頭義無返顧的游向在水中掙扎的柱子,柱子已在距離洞口七、八米之外。
程安游到柱子身邊,架起柱子的頭,讓他呼了兩口氣,大聲的對他說:“柱子,挺住,我們就要得救了!”
柱子這會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只是點著頭。
程安拼命的架著柱子向洞口游,游到還差三、四米遠,程安感到上肢無力,兩條腿已冰的麻木,不聽使喚,頭開始眩暈。
柱子哭著擠出一句話:“安哥,我謝謝你了,你放下我吧,讓我死吧,我死也不能連累你。”
程安緊咬牙關(guān)什么也不說,再次集中全部精力與能量,向著洞口猛沖……
程安眼前已變得模糊,模糊中他看到大富伸著手就要抓住柱子的手了,他的耳朵嗡嗡的響,像是聽到很多人在呼喊他的名字,程安把柱子猛力一推,反作用力使他身向后仰,兩只眼睛圓瞪著跌入水中……
最后一刻程安看到了什么?
他想到了什么?
也許只有他的兄弟,這也只是假想,而真實,這個世界再也沒人知道。
大富他往前一搶抓住柱子的手,把柱子拖進洞里,再看程安,水面只剩一點漩渦,大富痛哭流涕……
程安依靠正確的判斷和勇敢的行為,救了四個人,可這四個人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永遠的離去。
巷道里回蕩著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不一會亦被水無情的淹沒。
曹志軍架著柱子,小兵拖著嚎哭的大富,向著位置更高的巷道踉蹌走去,他們在黑暗中等候救援,沒有喝的,就喝一口難以下咽的苦澀的臟水,沒有吃的,就去吃棉衣里的棉花,甚至吃包裹炸藥剩下的紙片。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曾有人產(chǎn)生虛幻,曾有人絕望痛哭……
曹志軍說:“一定會有人來救我們,我們必須打起精神活下去,否則,我們就對不起死去的程安兄弟!”
是死去的程安,支持著四個人活到了第三天,大富在恍惚中看到了忽閃的光亮,他吃力的舉起礦燈,只聽有人喊:“這里有光!有人還活著!”
大富流著眼淚說:“安哥,我們得救了!”說完暈倒過去。
那時已是3月28日下午3點。
3點半,程安的遺體被發(fā)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