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

爸爸講完故事，媽媽木然無語。

晨曦眼里涌動著淚花，這個人會不會是程安？

“爸爸，告訴我這個人是誰？”晨曦咬著嘴唇，手緊緊攥著衣角問。

“陽陽，對爸爸說實話，你認識一個名叫程安的人嗎？”

“不！”晨曦眼淚滾滾而下，搖著頭說：“不是他，不是他！爸爸，你弄錯了！”

爸爸已明白了，取出鋼筆和照片交給晨曦說：“這是程安生命最后時刻留下的，他要他的工友把這些轉交給照片上的人。”

晨曦顫抖的接過照片和鋼筆，她明白，籃球場上巍峨的長城不在了，剎那間，晨曦的精神支柱轟然倒塌。

晨曦瘋狂的跑進臥室，嚎啕大哭。

晨曦媽媽問：“老宋，這是怎么回事？”

爸爸說：“這個死去的年輕人叫程安，是陽陽的男朋友，看來他們感情很深。”

“這怎么可能？！她才十七歲！”媽媽萬分驚訝。

“淑琴，我們就是聾子、瞎子，陽陽不是孩子了，她長大了。”

“她怎能背著我們交男朋友，這不是胡鬧嗎？！”

“她有自己的情感和思想才會做自己的事，她能結交程安這樣的朋友，說明陽陽本質很好，我們該慶幸，該高興。”

“這孩子從小重感情，這幾天來就不吃不喝的，現在知道了這個事，可怎么辦？老宋，你干嘛告訴她。”晨曦媽媽眼角流下淚。

“早知道，晚知道，不是一回事嗎，長痛不如短痛。我們得幫助她走出痛苦，這是我們最重要的事，一會我給晨光打電話，陽陽聽老大的話勝過聽我們的。”

媽媽走進晨曦臥室，把女兒抱在懷里……

晨曦仿佛感到程安的擁抱，她把自己融化在淡淡的香皂味，程安柔情的看著她，卻冷冷的說道：晨曦，請把我忘記，把我忘記……

晨曦緊緊的抱住程安，厲聲呵斥：你怎么說的這樣輕易這樣決斷，你要我怎樣裝作無所謂，你要我去哪尋那孟婆的湯，你要我怎樣把眼淚往心里咽？！

晨曦又在夢中驚醒，拉開窗簾，她看到流星墜落在她的眼眸，劃出鮮血，伴著撕裂般的痛，重重的打在心頭，每一滴都在把她的心穿鑿。

程安不是死于事故，而是死于自己之手，晨曦不能理解，她心里充滿了恨。

程安，我以為認識你，原來，我不認識你，

你深沉睿智，卻這樣愚傻輕易把生命放棄，你深情的說愛我，卻狠心的把我遺棄，你說有一天會娶我，可是親手把我嫁給回憶……

你選擇放棄生命那一刻，到底有沒有想過我？你告訴我，想沒想過我……

你的諾言難道只是空洞的欺騙？我的柔情難道只是你寂寞的消遣？你知道嗎，你給的所有愛戀需要我用眼淚一滴一滴的還……

程安，我的愛人，你是天使還是魔鬼？

晨曦在愛與恨中痛苦的追問……

有一種愛，叫作恨，有一種恨，叫作痛，有一種痛，叫*愛。

愛恨痛如網，由泣血深情和淚織就，這是晨曦的愛。

還有另一種愛，無言無語，無聲無息，假如世界的確如霍金所說，可簡單分為兩類，一類是時間，一類是空間，那么這種愛穿越了所有時空，無時無刻無處不在。

無形有意，在寥廓心胸淬煉鑄就，這是程安的愛。

九八、

3月30日上午，紅煤集團領導告知程安家程安死亡消息，當工友們在程安遺體旁，給程安爸爸和程萍敘述完程安死亡真相，程萍撲在哥哥身上淚如雨下，程安爸爸木然良久，最后說了一句：安子死得值。

3月31日，紅城市大街小巷遍傳程安事跡。

4月3日，陰雨連綿，多人冒雨參加程安的葬禮，程安遺體火化后入土為安。

大雨滂沱。

天也幽怨？一場大雨灑人間，點點滴滴都是淚。

人也幽怨？百轉柔腸落筆端，字字句句都似恨。

天也蒼蒼，人也茫茫，多少幽夢付蒼芒……

晨曦沒有參加程安的葬禮，大雨時，她隔著窗子，凝視著亂箭般的雨滴，雨滴噼噼啪啪的打在地面，濺起水花，淺淺升騰起一片雨霧，蕩漾，彌散，消融在晨曦濕濕的眼眸里。

千萬個雨滴匯成一條小溪，行色匆匆，要去哪里？為什么急急的來，還要匆匆的走？難道你只是天地間的過客？我還是要向你揮一揮手，謝謝你澄澈了大地的心靈。

我多想告訴你，你是否在傾聽？每一次你來了，帶給我欣喜，你走了，心緒也隨你奔騰而去，此刻，我就像孤單的鴻雁哀嚎在雨空……

心已死，還要身體做什么？就讓我幻化為一顆雨滴吧，融進你腳下的一方凈土，滋潤你的心田。

晨曦推開窗子，站上窗臺……

突然一只手抓住她，一個聲音傳來：“你既然有死的勇氣，為什么沒有活下去的勇氣？！”

晨曦轉身看見一雙眼睛，目光堅毅仿若程安。

“程萍！……”晨曦抱著程萍，眼淚又流了下來。

“晨曦姐，是秀才和你家大哥在我哥的葬禮上對我說，也許只有我可以幫助你，我知道我沒這個力量，但是，我知道有一個人可以，那就是我哥哥。”

“程萍，程安帶走了我活下去的理由……”

“你太狹隘，你只徘徊在你和我哥哥的愛戀，卻從未想一想，我哥哥舍生赴死為了什么？他就是為了他身邊的人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你這樣對自己不負責任，我哥哥會怎么想？我告訴你，他會傷心，他會失望，他愛的女人竟然對他全無了解。我哥愛的女人不只有你，還有我，是我哥在我悲痛中給我力量，我終于明白了自己的理想，我要做個醫生，我哥沒有完成的心愿，我要承擔下來。你能像我這樣做嗎？”

晨曦無語，凄凄垂淚。

程萍又道：“我哥總把心事埋于心底，不管有多少委屈有多難，在他眼里你只能看到力量和堅強，為什么？他不要身邊的人為他痛苦為他悲傷，他要帶給大家信心和快樂。你呢？大家都在為你擔心，你帶給大家的就是這些嗎？大家想方設法的幫助你，你卻視而不見，你不覺得你很自私嗎？你不覺得你相對我哥很渺小嗎？你配作他的女朋友嗎？”

“程萍，你別說了。”晨曦打斷程萍，程萍的話像刀子割在晨曦的心，這種疼痛讓她清醒，她看著程萍，像面對著程安，又像審視自己。

“程萍，謝謝你，我知道了，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九九、

程萍又說：“晨曦姐，有三樣東西我得交給你。這是我哥的日記，他不要我看，我沒看，我想他是希望你看的。這幅畫是我哥著迷的，他和我說過，這是紅山的戀，是東泊河的戀，是你和他的戀。還有這瓶紙鶴，我哥一只一只打開看過，又一只一只疊好。現在他走了，這三樣他最珍貴的東西只能屬于你。”

程萍臨走說：“明天是清明節，去看看我哥吧。”

晨曦說：我會的。兩人再一次擁抱。

程萍走后，晨曦撫摸著那幅畫，悲由心生，曾經執手笑傲東泊河，誰料一朝生死兩茫茫……

晨曦翻開程安的日記，笑著程安的笑，痛著程安的痛，晨曦陪伴著程安一天一天走過。

又翻過一頁，一張有很多折痕的紙粘貼在日記上，晨曦仔細一看，想起程安21歲生日時，她撕掉了程安的一頁日記，原來，程安又拾起把它粘在這里。

里面記載了一首程安喜歡的歌，程安寫了一些感想，其中有這么一句：

“死或輕于鴻毛或重于泰山，假如光榮召喚，我會拼死一搏，即便我的生命如曇花，亦無悔，我會自豪的說，我曾把馨香留在人間。”

晨曦不允許程安這么想，造物弄人，誰料這竟然變成了事實……

晨曦忘情的說：“安，我一直在想，在你的身體無法托舉自己生命的最后時刻，你想些什么，假如給你機會，你會對我說些什么，會不會對我傾訴依依不舍的眷戀，會不會鼓勵我堅強走下去，我知道你有無盡的話要對我說，而你只能選擇沉默，安，別憂傷，我懂你。你的確把馨香留在了我的心靈，我知道你走的自豪，我為你驕傲。在你最光榮的時刻，你把這首歌留給了我，我好想你唱給我聽……”

冥冥中，晨曦仿佛聽見程安的歌聲……

“別哭，我最愛的人

今夜我如曇花綻放

在最美的一剎那凋落

你的淚也挽不回的枯萎

別哭，我最愛的人

可知我將不會再醒

在最美的夜空中眨眼

我的眸是最閃亮的星光

是否記得我驕傲的說

這世界我曾經來過

不要告訴我永恒是什么

我在最燦爛的瞬間毀滅

是否記得我驕傲地說

這世界我曾經來過

不要告訴我永恒是什么

我在剛開始的瞬間結束”

這首鄭智化的《別哭，我最愛的人》，晨曦唱了一遍又一遍，淚流了一場又一場，親友們聽了潸然淚下……

4月4日清明節，晨曦一早沐浴，認真打扮，一身素裝，大哥晨光駕車接來程安父母和程萍，晨曦爸爸駕車帶了晨曦和媽媽隨晨光之后來到程安墓地，象寶、秀才、劉蕊、王超等晨曦好友已在等待。

大家化紙一翻祭奠，踱到遠處，程安墓前只留下晨曦和程萍。

晨曦坐在程安墓碑前，撫摸著程安的相片，輕喚一聲：“安……”眼淚又奔涌而出，良久，晨曦止住哭泣，說道：

“安，我不想讓你看見我的眼淚，可是我做不到，原諒我吧。安，你曾是我的迷，不小心我把你裝進我的心，如今變成我驕傲的愛，這愛極致無暇將溫暖我一生，即便無緣再與你相擁，心靈的相守也足以撫慰我看不見你的痛。”

晨曦平靜了心情，接著說：“我知道，你自豪而走，卻從未走遠，紅城縈繞著你的魂，我牽掛著你的心。安，是你讓我愛過，是你讓我在愛中成長，我們的愛短暫，可我的心幸福而圓滿。因此，我會微笑的面對每一天，我沒有你那樣寬廣的胸懷，我會自私的珍重每一天。安，我最喜歡你的眼睛，閃亮的星光就是你的眼眸，Iseeyou，Ifellyou，眼相見，心相連……”

晨曦拿起那幅畫和紙鶴，微笑著說：“安，你看我給你帶來了什么，這兩件是你最喜歡的，它們已刻在我心里，這個你留著吧，看著它們，要時時想著我。”

說著，晨曦把畫輕吻，點燃，和紙鶴一起投入火盆，畫和紙鶴浴火重生。

晨曦站起身和程萍攜手走進明媚的春天。

（劇終）

2012年5月6日

佟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