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八、

晨曦回到臥室無法入睡，看著墻上的鐘表，凌晨2點15分，2點16分，2點17分，……

時間怎么這樣漫長，漫長的像一條扯不盡的線，愈焦急它就變成一團亂麻，煩躁的晨曦無法找回安靜的心，她只乞求時間快點溜走，寂靜中她聆聽到的還是鐘表那老人般的腳步聲，嘀嗒，嘀嗒，嘀嗒……

晨曦再也無法忍耐，她把鐘表取下，卸掉電池，讓它閉嘴。

一切又變得安靜，晨曦仿佛變成了一條困在魚缸里的魚，她寒冷、饑餓，在一缸令她窒息的污水中掙扎，她恐懼、無助，在絕望中只能等待。

不，她要反抗！她向著堅硬冰冷的魚缸一次次撞去……

直到聲嘶力竭，終于在黎明把自己從噩夢中撞醒。

晨曦拉開窗簾，陽光躍入眼眸，默然道：假如噩夢醒來總是光明，那是多好呀。

晨曦吃了半個饅頭，喝了一杯豆奶，走出家門。她給劉蕊發了短信：給我請假。

馬上接到了劉蕊的電話：“你在哪？要去做什么？”

“去找程安。”

“別胡來，你要急死我……”

晨曦關掉手機，打了車就奔北山生態園，這也許是程安最后的足跡。

晨曦走到契丹廣場，回想著程安棱角分明的面龐，襯衣口袋里別著她的派克，還有她的相片，她的笑顏貼著程安的心。

此刻她多么想再一次融化在程安詩一般的情懷。

春夢秋云，聚散真容易……

晨曦尋覓著程安的影子，不知不覺中來到觀音廣場，她一連繞著菩薩走了九圈，拜了九拜，問道：“菩薩，請你告訴我，程安許下了什么心愿？”

菩薩金口難開，晨曦說：“你不說，我就等到你說。”

霎時，天陰了下來，不一會飄起了雪花，落了晨曦一身潔白。晨曦抬頭仰望觀音，毗盧帽上積滿了雪，尖尖的，宛若帶了頭紗，晨曦不由說道：這才是大慈大悲的觀世音。

雪花積在觀音突起的臉龐，就像眼里流下兩行淚。

晨曦問：“你哭什么？菩薩也有傷心的時候嗎？你不必哭泣，我不再追問，我明白，你說給我就不靈了。”

晨曦默默的離開，臉上是木然的表情，她感覺到手和臉滾燙而內心寒冷，她想起程安講的小火柴的故事。

那是一種精神：憧憬過，燃燒過。

那是一個祝愿：祝愿夢想成真。

程安是否憧憬過、燃燒過？他在佛前許下心愿，卻還沒有成真。

不，一切都沒有，一切美好才剛剛開始，他怎么忍心離去？

想到這里，晨曦心里像燃起了一蓬火，伸手接了一瓣雪花，把它融化在自己的唇，一絲涼意，如同那晚冷飲店前，程安吃過冰激凌給她的吻，讓她安靜、冷靜。

晨曦漫步在烈士紀念廣場，雪停了，刮起了寒風。

晨曦躲在烈士紀念墻下，像程安那樣找著唐桂芝的名字。許久，她高興的說：“安，我找到了，找到了。”她用手把那名字擦了又擦。

晨曦收起笑容，坐在烈士紀念墻下，喃喃的說：“安，假如你離開，有誰會把你的名字雕刻？是否人們很快會把你淡忘？也許名字真的不重要，也許豐碑不是由別人雕刻，而是由自己樹立，是你把你樹立在了我的心里，當所有人把你遺忘，我會把你想起。”

晨曦站起，眺越著遠方，“安，你看東泊河留下過我們愛戀的畫卷，紅山上有你燦爛的笑容，這個城市你無處不在，所以，盡管我知道你生還的機會渺茫，盡管我知道你并非把我拋棄，可是，你讓我怎能接受這樣殘酷的現實，可是，你讓我怎樣生活在你無處不在，而我又永遠無法把你觸及的城市？你畢竟不是傳說，而是我最真實的愛人。”

晨曦失聲痛哭……

八十九、

下午四點，晨曦不知道怎樣下的山，迷迷茫茫的打車回家，下了車卻到了程安的家，走進屋里，程安媽媽依舊面無表情的坐在圓桌旁。

假如程安媽媽在此時恢復神智會怎樣？也許又會痛苦的失去神智吧。世事難料，她無法知道答應給程安買蘋果只是帶給程安一個夢，她無法預見拼命干活只為讓日子過得更好，在跌下那一刻卻變成家庭的災難，她無法想象跪下來挽救她生命的兒子，也許正在與死神搏斗，誰又能挽救他的生命？

晨曦握住程安媽媽的手，伏在她的腿上哭泣，突然一只手撫著她的頭說：“孩子，別哭了。”

晨曦睜開淚眼一看，是丁奶奶，“奶奶……”

丁奶奶扶起晨曦，坐在程安的床上，一張褶皺的手給晨曦擦著眼淚，說：“孩子，別哭，安子是我看著他從小長大的，這孩子聰明又仁義，會大難不死的。”

晨曦嗯了一聲，丁奶奶嘆息著顫顫巍巍的走了。

晨曦只覺天旋地轉，撲在程安疊的四四方方的被褥上睡去。

傍晚7點，程萍和爸爸一無所獲的從礦上回來，晨曦依然在昏睡中。

程萍喊了兩聲晨曦，晨曦沒有反應，她的手碰到晨曦的頭，感到火一般的燙，馬上告訴爸爸：“她病了，在發燒。”

程安爸爸說：“趕緊送去醫院。”

“爸，咱家這塊打不到車呀。”

“想法打電話叫車，不能耽擱。”

程萍在晨曦口袋里找到了晨曦的手機，剛開了機，就蹦出40多個未接電話和短信，剛要撥號叫車，一個電話打進來，是劉蕊。

“陽陽，你在哪？”

“我是程萍，她在我家，病了，快……”

大約20多分鐘后，劉蕊、秀才和象寶趕到了程萍家，晨曦睜開眼睛迷迷糊糊的說：“我見到程安了，你們見到他沒？”

大家把晨曦抬到車上，送到紅城市醫院。

秀才和象寶帶晨曦去急診，劉蕊跑去找晨曦的媽媽，晨曦媽媽迅速趕到，和急診室的醫生說了幾句，又把晨曦送到觀察室，醫生檢查完說：“傷寒引發重感冒，沒太大的事，得好好休息。”晨曦媽媽親自給晨曦扎了針，又找來熱水袋，秀才灌好熱水，放在晨曦腳下，晨曦睡著了，大家松了一口氣。

“她早晨還好好的，怎么得了重感冒呢？”晨曦媽媽問。

大家也不知道怎么說，只好沉默。

“她中午沒回家吃飯，你們知道她去哪了嗎？”晨曦媽媽又問。

劉蕊胡編道：“她中午在學校，趴在桌子上睡了會，對，可能就是睡覺著了涼，得了感冒。”

秀才和象寶也附和著說：對、對。

晨曦媽媽又問：“陽陽從昨晚精神狀態就很不好，她說有一個礦工朋友被困在井下了，你們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嗎？”

大家一起搖頭說不知道。

晨曦媽媽滿腹狐疑，秀才趕緊轉移話題，說：“阿姨，等陽陽病好了再上學吧，您寫個請假條，我們帶給老師。”

晨曦媽媽說也好，就在一張處方簽的背面寫了假條，交給秀才。

劉蕊怕晨曦媽媽再問些什么，使了個眼色，三人道了聲再見，匆匆離去。

九十、

晨曦媽媽給晨光打了電話，過了一會晨光趕來，帶了晨曦嫂子煮的小米粥、茶葉蛋，還有晨曦愛吃的糖蒜，叫醒晨曦，強喂下一碗粥，一個雞蛋。晨曦吃完倒頭睡下，晨光把媽媽送回辦公室休息，又返回觀察室陪床。

晨曦夜里幾次醒來，出了一床透汗，第二天早晨退了燒，病情稍好一點，簡單洗漱，吃過嫂子送來的早點，又扎了針，這時晨光突然問妹妹：“程安是誰？”

“有他的消息嗎？”晨曦話說出了口，才感到錯誤，又急忙掩飾道：“一個普通朋友，哥，你怎么知道他的？”

“普通朋友？陽陽，你從小騙得了爸媽騙不了我，你這一夜每次醒來之前都喊這個名字，這能是普通朋友嗎？”晨光了解自己的妹妹，妹妹突然病倒，他相信一定是有原因的，或許就和這個“程安”有關系。

“哥，他是礦上的一個朋友，這次事故被困在井下了，我很擔心能不能再見到他。”說著眼淚又在眼圈里打轉。

晨光已明白了幾分，看來“程安”在妹妹心里是有分量的，晨光不愿妹妹傷心，心下說以后再問吧，嘴上說道：“現在全社會都在關注那里的救援工作，你的朋友應該快被救出來了，你好好的休息吧，我上班了。”

晨曦恍恍惚惚的過了一天，有多少揮不去的程安的影子，就有多少抹不完的眼淚。

晨光下午下班后，開車把妹妹和媽媽送回家，吃過晚飯，安頓好了，臨走對妹妹說：“不要胡思亂想，好好養病，早點回校上課。”

哥哥走了，晨曦感到夜是這樣難熬，打開電腦，噗噗的蹦出這次礦難的新聞，她立即關掉，沒有勇氣去看，她在逃避，甚至幻想著根本沒有這事，過個三兩天，程安休班了她們還會見面。“安，我想你了。”程安把她攬在懷中，微笑著：“嗯，我也是。”未來是這么美好……

獨對涼涼夜海，晨曦提筆寫道：

“那夜，我夢見自己逝去如長風

扶搖直上迢迢天池

碧水瓊漿醉了

醉了天上的云，灑下串串淚滴

感動了一樹梨花

散落一池花瓣

散落一捧芬芳

散落一襲憂傷撫慰一場離殤

我痛飲芬芳和著花瓣舞蹈一曲憂傷

撥亂一池心弦

浪花伴著淚滴飛濺，飛濺

飛上夜空渲染，冰凝

點綴成漫天的星星”

晨曦趴在陽臺，新月娟娟，風吹淚眼干。

3月28日上午，礦難發生的第四天，晨曦接到劉蕊電話，得知一些被困礦工得救，個別遇難者的遺體也已找到，但仍然沒有程安的任何消息。

晨曦掛掉電話，說：安，你要堅持，你會得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