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程萍和晨曦向來話不多，雖然近在咫尺，卻像隔著一堵墻，晨曦并不在意，她心里只裝著程安，程萍很在意，因為她想知道：哥哥心里裝了晨曦還有沒有地方裝下自己，異或說是一個老掉牙的問題，假如有一天她和晨曦一同掉水里，哥哥會先救誰。

假如程安和晨曦知道程萍的上述問題，一定會暈死過去。

晨曦走馬觀花的翻看著桌上的課本，發(fā)現(xiàn)幾本書底下壓著一張報紙，拿出來一看還是那張舊的紅城日報，難道這張報紙有什么問題？直覺提醒晨曦，這張報紙對程安肯定有重要之處，是什么呢？晨曦耐著性子，仔細的看起來。

翻過一面，晨曦的目光停留在一則不起眼的公告，看了一遍，晨曦的臉?biāo)查g緊張起來，上面這樣寫著：

“紅城市煤業(yè)集團招工公告

本集團現(xiàn)面向全市招聘員工，年齡在18——25歲之間，致力獻身我市煤炭事業(yè)的社會青年、在校高中學(xué)生，均可報名應(yīng)聘，報名截止日期某年5月31日，6月5日上午進行公開招聘考試，擇優(yōu)錄取……”

晨曦一連看了兩遍，大驚失色：這和程安有關(guān)系嗎？程安這個混蛋在想什么？在干什么？他果然有很多事瞞著自己，不僅是自己，連他的家人都瞞著，7號就高考了，今天他卻去參加招工考試，難道他不準(zhǔn)備參加高考了？

晨曦不敢再想下去，只是埋怨自己馬虎，怎么沒早一點注意到呢？一陣眩暈。

程萍看晨曦臉色蒼白，問道：“你臉色怎么這么不好？”

晨曦本想把這事告訴程萍，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還是等程安回來弄清楚再說吧，于是回答道：“早晨起得早了，有點頭暈，沒事的?！?

晨曦放下報紙，在院子里踱了兩圈，又走出院子來到胡同口，她等待著程安。臨近中午12點，程安終于出現(xiàn)在晨曦焦急的視線里。

“晨曦?！背贪蚕虺筷匚⑿χ?，這笑容立即被晨曦眼里迸射的怒火燒的無影無蹤，“晨曦，怎么生氣了？”

晨曦狠狠的瞪了程安一眼，氣鼓鼓的轉(zhuǎn)身就走，程安忙丟下車子跟在后面，程安拉著晨曦的胳膊說：“為什么生氣，你說呀?！?

“有什么好說的！”晨曦用力甩掉程安的手，執(zhí)拗向前。

程安不敢再言語，緊緊的跟在后面。

走到紅山腳下一片松林，晨曦才停住腳步，轉(zhuǎn)身問程安：“你去做什么了？”

程安一怔，十分已明白了七分，轉(zhuǎn)而笑道：“我以為什么事，看你這一驚一乍的，我去參加招工考試了?！?

這一句話，證實了晨曦的猜測，但沒想到程安說的這么輕松，而且笑的這樣玩世不恭，十分氣憤又平添兩分怒火，問道：“為什么？”

程安斂起笑容，平靜的說：“我不打算考大學(xué)了，我要參加工作。”

“我聽錯了嗎？你瘋了！程安，這么多年學(xué)習(xí)為了什么？就換來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嗎？你對得起你自己嗎？你對自己都毫不負責(zé)還能對得起誰？你太讓我失望了！”晨曦恨的真想把程安的腦殼打開，看看里面生蟲了還是積水了。

“晨曦，我知道你會失望，所以一直沒敢告訴你?！背贪灿悬c難過，欲言又止。

“這樣的事你居然瞞著我，好，程安，是誰告訴我坦誠與信任是愛情的基石？捫心自問你做到了嗎？！”晨曦越說越激動。

“晨曦，我并非想永遠瞞著你，我只是暫時不想大家為我費心，好吧，我和你直說吧，我家的情況擺在這，我沒有錢繼續(xù)念書，我媽一早一晚都需要人照顧，我不能撇下她不管，程萍將來讀書還需要錢，我上不起學(xué)沒什么，不能讓妹妹也上不起，我爸身體越來越不好，扛起這個家的擔(dān)子我責(zé)無旁貸，這就是我的路。”

七一、

程安斬釘截鐵的幾句話，掩蓋了他漫長而又痛苦的心路歷程。

自從晨曦過完生日，高考日益臨近，程安的心情也從高峰一步步跌入谷底，他渴望上大學(xué)，想考一所醫(yī)科大學(xué)，不為別的，就為有朝一日再進一步治療媽媽的病?？墒巧洗髮W(xué)同樣是程萍的夢想，她今年就要升入高中了，爸爸的工資怎么夠支付兩個人的學(xué)費？程安家仍然有債務(wù)沒還完，爸爸積勞成疾，身體狀況越來越不好，他已經(jīng)失去了半個媽媽，又怎能眼看著爸爸倒下。

這一個月程安反復(fù)的思考，也許可以勤工儉學(xué)，有一次，看到許大卉帶著爸爸上大學(xué)的報道，他甚至想象自己沒有條件這樣做，然而這些辦法都不如放棄上大學(xué)來的直接有效。已經(jīng)21歲了，該接過爸爸的重擔(dān)了，留在家里還可以照顧媽媽和妹妹，放棄上大學(xué)就是程安最后的決定。

社會盡管很大，可是，有程安的立足之地嗎？很長時間他找不到出路，程安掙扎著難以入睡，他的世界瀕于崩潰，假如沒有晨曦在身邊，他絕不會出現(xiàn)在校園。直到那天程安看到報紙上一份招工的公告，他突然覺得自己得救了。6月2日程安請了一上午假，去報了名，盡管遲了一兩天，在他的懇求之下，人家還是允許他參加招工考試，那天程安高興極了。

這些歷程他不會告訴任何人，包括晨曦。

不想被任何人看見內(nèi)心的柔軟，更不想以自己的痛苦博得任何人的同情，這就是程安的另一面。

“不，你無權(quán)做出這樣的決定，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有困難一定也有辦法?！北M管晨曦?zé)o法揣測程安那些痛苦的思想斗爭，但畢竟了解了程安的想法。

“我已經(jīng)做了決定，不可更改。我的未來就是一名普通的礦工，這就是辦法，我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好。晨曦，我渴望你理解我，別無他求?！背贪驳哪抗鈭砸悖瑳]有任何悔意。

晨曦揪著程安的衣領(lǐng)，咬著牙說：“程安，你給我聽清我說的每一個字，你一定要參加高考，否則你就是一個懦夫，我會鄙視你，我會恨你一輩子！”

晨曦說完頭也不回的離去，程安驀然轉(zhuǎn)身，把目光象標(biāo)槍一樣投向紅山，他無法眼睜睜的看著晨曦離他而去。

晨曦回到家，趴在床上哭了起來，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哭，只是覺得憋屈，哭著哭著睡著了，一覺醒來已經(jīng)是下午四點。

晨曦擦干眼角殘淚，才覺肚里有點餓，打開餐柜，又全無胃口，煮杯咖啡，坐在東陽臺，眺望紅山。

晨曦忽然想嘗嘗煙的滋味，打開冰箱，取出爸爸的香煙，點燃，嗆得她直咳。

人為什么要吸煙呢？也許是現(xiàn)實太過清晰，清晰的殘酷，借用煙霧把這個世界隔斷在一片朦朧，把自己放縱在虛幻，求得片刻安寧。

此時，晨曦完全沒有花季少女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的美，一張憂郁的臉龐寫滿無盡的遐想，半瞇的眼睛迷離著誘人的嫵媚，朱唇輕啟，噴吐濃濃煙霧，低身一咳，頓生無限愛憐。

那一刻，雄壯的紅山愿化作晨曦纖指中的一只煙，為她燃燒，為她飄舞，即便支離破碎，也心甘情愿。

程安學(xué)習(xí)成績那么好，卻要去做礦工，不管程安有何種理由，晨曦也不能接受，她把半支煙熄滅在煙灰缸，一切還沒那么糟糕，車到山前必有路，只要程安參加考試，拿到成績，就由不得他了，不就是錢的問題嗎，我發(fā)誓會弄到這筆錢！

晨曦站起，打開窗，把煙連同煙灰缸丟在樓下的垃圾桶。

在關(guān)窗的一剎那，晨曦聽到一個聲音：

“?。?biāo)懒?！誰丟的？你和我有仇呀？！”

七二、

晨曦吸煙的動作優(yōu)美宛若成熟少婦，可是她的想法說明她仍然是天真的花季少女。

錢能解決很多物質(zhì)問題，但解決不了程安的思想問題。

程安喝著晨曦煲的雞湯，他深信晨曦對自己的愛如雞湯香醇，足夠了，還奢望什么？他會參加考試，但不是為了晨曦，而是為了自己，在他的眼里考試和愛情無關(guān)，參加考試也不代表修正他的決定，他不會給任何人留下幫助他的機會。

程安一家雖遭難，但遇到了太多的好心人，得到的幫助已太多，還祈求什么？程安不是小時候的程安了，他是成年人了，極強的自尊心倔強的告訴他：無法承受憐憫，無法接受施舍，不管是什么人，不管那人出于什么心。

自己選的路，昂首挺胸的走，即使寂寞為伍，即使困苦作伴，我心亦坦然，我要告訴這個世界，我驕傲的走過！——摘自程安日記。

6月7日早晨，晨曦躲在學(xué)校對面的商店，隔著櫥窗看見程安走進學(xué)校，她高興極了：“程安，加油！”晨曦買了西瓜等一大堆水果，匆匆的送到程安家。返回家，為爸爸媽媽炒了四個菜，雖然廚藝不怎樣，但還是被爸爸媽媽痛快的夸獎了一番，吃著午飯，晨曦總覺得還少一個人。

6月8日中午雷震雨，隔著一雨幽簾，晨曦仿佛看見程安穿梭在雨中，她的心順著窗縫溜出窗外淋在雨里。下午，雨過天晴，天上現(xiàn)出一道長虹，晨曦看見程安在答題卡上，描繪著七彩的前程。

這天下午是最后一科，晨曦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決定去接程安。晨曦來到學(xué)校門口，那里早已經(jīng)是一片人海，大約半小時后，學(xué)校大門敞開，考生一擁而出，在幾千人中尋覓一個人，終究不是容易的事，考生已出來大半，還不見程安的身影，晨曦焦急起來。

正在此時，晨曦的胳膊突然被人從后面挽住，晨曦回頭，程安正微笑的看著她。

“我猜你會來的?！背贪沧孕诺恼f。

二人攜手走在馬路邊，晨曦問：“中午怎么來的？”

“打車呀，下那么大的雨，我不是很傻的，呵呵。”程安憨憨的笑著。

“考得怎么樣？”晨曦問。

“嗯，語文，數(shù)學(xué)，理綜，感覺很好?！?

程安的語氣充滿自信，晨曦很高興，又把另一只手握住程安。

“今天下午是英語，英語呢？”晨曦又問。

程安打開資料袋，從里面翻出兩張草紙，遞給晨曦，“你看?！?

晨曦一看兩頁紙寫滿了英文，問：“寫給我的？”

“嗯，算是吧。”

“這么長，回家再看。”晨曦說著折起放在包里。

“英語怎么樣，告訴我嘛?！背筷負u著程安的手臂又問。

“晨曦，你答應(yīng)我，我說了你別生氣。”

“我為什么會生氣？”晨曦說完這話，猛然收起笑容：“不對，程安，這里有問題吧？”

“晨曦，你剛才收起的就是我的試卷?！背贪财届o又認真。

“怎么會？安，到底怎么回事，別和我繞彎子，好嗎？”晨曦幾乎是懇求的語氣。

“考場上我只寫了那兩頁東西，交了白卷?！?

“你在騙我，這不是真的……”晨曦含著淚搖著頭。

“是真的?！?

晨曦“哇”的一聲蹲在馬路邊大哭起來，這些天她感覺太壓抑了，這些壓抑本不該屬于她，這個消息徹底把她擊垮，令她絕望，從沒失敗過，這次卻失敗的這么徹底，任憑程安說什么，她真的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