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

看著掉在泥水里的花瓣，看著怎樣呼喚依舊無動于衷的媽媽，小程安的心被這似刀的風割成了一片又一片，被這凄冷的雨沖到泥水里，和花瓣一起碾碎。

這天下午，程安什么也沒干，呆呆的躺在床上，程萍看著哥哥絕望的眼神，嚇的躲在炕頭媽媽身邊，不敢玩耍。

爸爸下了班，以為程安生病了，用手摸著他的額頭問：“安子，哪不舒服呀？”

程安猛地在床上跳起，指著爸爸大喊：“你是騙子！你們都是騙子！小樹不會結果，媽媽的病也不會好！你就是不想讓我上學，我要上學！”

爸爸覺得愧對孩子，半晌安慰道：“安子，小樹今年沒有結果是因為它還小，明年一定會結的，媽媽的病很重，慢慢的才能好……”

“你又騙我！”沒等爸爸說完，程安又喊道：“明天我不管媽媽了，也不看妹妹了，我要上學，我自己去學校，不要你管！”

“你怎么這么不懂事？！”爸爸瞪著眼睛，把程安從床抓到地就要打。

程安拼命的掙脫，撲到媽媽身上，大哭著求救：“媽媽，醒醒呀，爸爸要打我，媽媽救救我……”

媽媽怎能聽得到？假如聽得到，她的心里會是什么滋味？

小程萍走到爸爸身邊，拉著爸爸的衣角，眼淚汪汪的說：“爸爸不要打哥哥，爸爸求求你了……”

打還是不打？

這一巴掌打下去，傷害的是孩子，可又怎能對得起妻子？

爸爸慢慢的放下手，抱起程萍，又抱起程安，取了毛巾給孩子們擦著眼淚說：“安子，是爸爸不對，不該跟你發火，爸爸以后再也不打你了。”

“爸爸……”程安摟著爸爸脖子放聲痛哭。

從那天起，程安絕口不提上學的事，到了別的小朋友放學回家的時間，他跑回到屋里，不去看，也不去想。每天只是默默的給媽媽做按摩，給小樹澆水。

天若有情天亦老。

天，何用之有？！

假如天是一頁紙，程安希望把它撕得粉碎！！！

多年以后，程安在回憶這段經歷的時候，寫道：那時心里的失望記憶猶新，那種恨曾充斥我的胸膛很久，隨著對生活的理解，這恨早已平復，生活給過我痛苦的感受，但更多的是磨練和感激，我慶幸，人間正道有真情！

春去春又回，紅城市的春天在四月份緩緩走進程安的家。

山上的杏花綻放了，迎著朝陽，花海起伏如驛動的心潮，粉瓣黃蕊，陣陣馨香沁人心脾。

當程安擎著一只杏花走到媽媽身邊，他驚訝的張大了眼睛：

媽媽的手動了！

媽媽的腿動了！

三八、

當程安把媽媽的情況告訴爸爸，爸爸仍然不敢相信，直到他親眼看到這一切變化，激動的一晚沒睡覺，第二天請了假，一早就帶妻子去醫院復查。

醫院科室主任和幾個專家對程安媽媽的狀況也是萬分驚訝，這是個極其特殊而又珍貴的病例，迅速安排程安媽媽作了全面復查，經過認真分析，調整了康復治療方案，叮囑程安爸爸一定要按方案繼續堅持治療，病人身體狀況極可能有更大的進展。程安爸爸聽到這些，精神得到了極大的振奮。

一個中醫專家詳細的了解了這兩年程安媽媽康復治療過程，他認為按摩起了一定的作用，他根據病人實際狀況設計了一整套按摩動作，示范給了程安爸爸，要他按此方法每日堅持按摩治療，此外，在征得程安爸爸允許的情況下，他還要做幾個療程的針灸嘗試。

媽媽自己會翻身了！

媽媽能坐起來了！

媽媽能站立了！

媽媽向前邁了一小步！

…………

在家人和醫生的悉心幫助下，程安媽媽就像一個幼兒，每天都給大家帶來驚喜。

左鄰右舍嘖嘖贊嘆：程家的辛苦總算沒白費，苦日子要到頭了。

最高興的還是小程安，每天像喝了蜜一樣，一邊給媽媽按摩一邊唱歌，攙著媽媽站起坐下，慢慢的挪動……，這一切都充滿了無盡的樂趣。

四個月后，醫生說程安媽媽的康復已經取得了重大進展，她能控制一些簡單動作，如緩慢行走、自主解決大小便等，但暫時沒有任何思想行為的跡象，是否還會有突破，還要繼續治療和觀察。

這天傍晚，丁奶奶和程安爸爸聊天。

“安子他爸，咱這附近小學招生了，你打算讓安子上學嗎？”丁奶奶問。

“哦。”程安爸爸抽了口煙，默不做聲。

“孩子都九歲了，該上學了，再說不念書以后有什么出息，別給孩子耽誤了。”丁奶奶又說。

“唉。”程安爸爸嘆口氣說：“這個我也知道，可是……”

“你是擔心安子他媽和萍子沒人照看吧？”丁奶奶說：“安子他媽可不是以前了，能走動，自己也能拉尿了，萍子也大了，都好伺候多了，這么吧，你要放心的話，她們娘倆我照看，你給安子報名上學吧。”

“這怎么是好？！您的年紀也大了，怎么能讓您受這份累？”程安爸爸感動的說。

“這是哪的話？什么受不受累的，就這么定了吧，我心疼我這孫子。”

“大娘……”程安爸爸萬分的感激：“以后您就是我親媽。”說著就跪下給丁老太太磕了個響頭。

那年，李子樹碩果累累，壓彎了枝頭，程安吃著紅紅甜甜的李子，走進了學校的大門。

三九、

多少歲月溜走，如云如煙，所有歡樂、痛苦都化作一條緩溪，靜靜的、默默的在程安心底流淌。他曾在后來的日記中追憶：走進校園，我的心歡樂奔涌如歌。

程安有了書包、鉛筆、橡皮、拼音本、田字格，這一切都是這么新鮮，他在田字格上寫下了第一個數字“1”，這一刻他并不知道，所有的孩子都不會知道——從此他們開始書寫全新的自我。

因程安大兩歲，明顯的比其他同學高大，但是，他沒有學齡前教育的經歷，家里也沒人輔導，學習要吃力的多，成績也差很多。程安知道自己上學的機會來之不易，很珍惜，他自尊心很強，又天生具有不服輸的性格，所以，這些困難成了他學習的動力，經過一個學期的努力，程安的成績已經排在班級前列。

程安的班主任姓田，年紀不到三十歲，很喜歡這個聽話又懂事的孩子，可是也發現了一些問題，小程安總是臟兮兮邋里邋遢的，還經常遲到，幾次和程安的爸爸都沒聯系上，就在一個周末來做家訪。

田老師按著程安畫的地址，很不容易才找到他的家，進了門不禁直皺眉頭，又臟又亂連個下腳的地都沒有，又見程安媽媽如此狀況，心下很疑惑。

丁老太給她講述了程安家的不幸遭遇，又說，自己年紀大了，伺候孩子們有時力不從心，而程安的爸爸白天要上班，早起要拾煤，孩子小，只知道伺候媽媽，不知道收拾家……

聽到這里，田老師才明白了這一切的原因。

老師對小程安說：“程安，爸爸很忙很辛苦，奶奶年紀又大了，你得像媽媽一樣照顧好這個家，是不是？”

“嗯。”程安回答，又問：“老師，怎樣做才像媽媽一樣？”雖然小程安在家里起著媽媽的作用，可是他不懂媽媽該做些什么。

田老師想了想，找來掃帚、搓子、盆和抹布，領著程安姐妹收拾起屋子。

程安學著老師的樣子馬馬虎虎的擦桌子，老師問：“程安，你看你把桌子擦干凈了嗎？”

程安看著自己擦的桌子左一道右一道的，沒有老師擦的干凈。

“做什么都要認真仔細，先把抹布涮洗干凈，再慢慢擦，這樣反復的擦才能干凈呀。”老師耐心的教程安，程安記在心里。

收拾完屋子，老師問程安兄妹：“你們說，現在家里有什么變化嗎？”

“漂亮了，我們的家變漂亮了！”程安和妹妹高興的說。

“我們把屋子收拾干凈整潔，家就變漂亮了，爸爸下班回來，也會很高興，是不是？”

“嗯。”

“以后就讓家保持這么漂亮好不好？”

“好。”

老師燒了水，給程安和程萍洗了頭，為程萍扎了兩個小辮，摘下自己的一朵頭花，戴在程萍頭上，程萍美的扭來扭去。

老師說：“家里漂亮了，我們也要漂亮，沒有人喜歡臟孩子，以后你們每天都要像現在這樣，做個討人喜歡的孩子。”

程安終于知道了什么是媽媽要做的，他覺得田老師就是媽媽，老師的榜樣力量是無窮的。從那天起，程安放學寫完作業，就像田老師那樣認真的收拾家務，給妹妹梳頭，扎小辮，衣物也洗得干干凈凈。程安希望田老師永遠喜歡他，每天都整潔的出現在老師的面前。

程安爸爸看到程安的變化，感嘆道：不上學真是不行呀。心里非常感激田老師。程安小學畢業后也經常去看望老師，田老師桃李滿天下，最讓她得意的還是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