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幾人的報國軒，再加上都有一個壓抑的心情，便忽然清冷下來。

白大照例早早地給甄松請了安，然后說：“師父，近日來報國軒屢遭騷擾，咱們是不是該想些積極的辦法來應對。”

“消極對付騷擾總是很被動的。”甄松點點頭說，“你有什么好辦法沒有？”

“弟子私塾近來常有一位少年公子，對弟子所授《哲理循環(huán)》極其感興趣。以弟子觀之，其身份極其顯貴，絕非一般的紈绔子弟。”

“你打算借助他來幫我們擺脫困境？”甄松對這求人的事情向來不怎么感興趣。

“師父，弟子所授《哲理循環(huán)》，正是對自古至今的天理、地理、人理進行剖析的一種探索。其中人理中便有如何應對這些問題的探究。目前世上人分五等，即君、臣、民、流、逆。其中君克臣，臣克民，民生流，流生逆。那狗子隊只是人間的流，生于民，君與臣皆可克之。所以我想借靠這位少年公子，可以解決我們的問題。”

甄松行走江湖一生，也沒想過依靠權貴，所以白大這番話，實在讓他不快。但是又轉(zhuǎn)念一想，依目前的形勢，若是不放棄報國軒，還真是很難擺脫這些有背景的無賴。正因為放不下報國軒與報國的志向，所以甄松盡管武功蓋世，也難以茍安一方。為了給自己留個后路，甄松還是用緩和的語氣說：“容我三思。”

白大聽甄松這么說，便知道他的意思，也不多說，私下便活動去了。

白大私塾在東市的最西對面的一個小弄內(nèi)，這里還算僻靜，是個開私塾教書的好地方。白大看看都齊了，便開講了：“民為人之本。無論是君、臣，還是流、逆，都由民生。民安則天下太平，民危則天下大亂。是以君臣惜民，則天下昌順，社稷幸甚，君臣棄民，則流逆遍生，山河哀深。”

“先生此言差矣。”少年公子的侍讀站起來說，“女媧造人之初，便已把天下人按貴賤等級分好了，怎么說君、臣都由民生呢？”

“高祖起身于亭長，便就破除了女媧造貴賤的傳說。”白大折扇輕搖，凝容淺笑。

“這……”侍讀無言以對，想了想又說，“這民刁生逆，民懶生流，與君臣惜不惜民有什么關系？自古只聽說民順君臣，還沒聽說要君臣順民的。”

“若以侍讀之說，則天下危矣。人生于天地間，本沒有天生貴賤之說，誰又曾欠過誰了？而君臣衣食住行，全然索自于民。若食民者尚有良知，體恤民苦，則民心自然能夠得以撫慰，雖流血而死心盡忠。若食民者欺凌百姓，認為民欠了他們什么，則民心背離，刁懶滋生，寧顛沛而終棄之。”白大仍是淺笑。

“那，為何貧者愈貧，富者愈富？”侍讀仍對白大并不認同，想找些理由來推翻白大的說法。

“無他，勢耳。得勢者可以掠奪世間財富，無勢者寸土難以保全。然而人生百年，你可看見一個‘愈’字有多長久？花到極盛終凋謝，月到滿盈必虧缺。誰又能知道明日誰富誰貧呢？”

白大與侍讀對答，少年公子只是笑著，自始至終不發(fā)一言。時間如飛流逝，轉(zhuǎn)眼到了散學的時候了。少年公子照舊與侍讀與白大施禮告辭。白大說：“公子請留步。公子每次對鄙人所講不發(fā)一詞，是不是有什么不同見解？”少年公子笑說：“先生高論，世間少有，我十分喜歡，所以先生的講學，我不曾缺過一場。”白大細細想了，確實是不曾缺過一場，便笑說：“鄙人的道理，并沒有遵規(guī)循古，能有你這樣的知音，真是三生有幸啊。”少年公子笑說：“既然我們有共同的見解，說明我們算是有緣人。不知先生可否做我軍師，也好讓我早晚聽教。”白大聽這口氣吃了一驚，忙問：“公子是……？”少年公子尚未開口，侍讀說：“我家公子是北海太守袁公長公子袁譚是也。”

“原來是長公子，失敬失敬！”白大十分恭敬地說，“只是白大才疏學淺，恐有負所托。”

“先生高論，非世俗所能比也，實乃大才失落于民間。今日我沒有準備，非請大賢之禮，且容我改日登門禮聘。就此告辭！”

第二天一早，袁譚果然帶二十名軍士，備了金銀玉帛，來報國軒請白大出軒。白大推辭說：“承蒙長公子錯愛，白大久居軒內(nèi)，不諳世事，恐誤了長公子。長公子您還是另請高明吧。”袁譚笑說：“先生負曠世之才，而空守一軒，如何完成報國之志？”

甄松見袁譚儀表堂堂，談吐不俗，便心生幾分好感，想想報國軒雖立牌百余年，也未曾見朝廷對這里有什么興趣，若能在地方官吏手下做些事情，也未嘗不是一個好的選擇，于是他對白大說：“長公子胸懷大志，禮賢下士，重禮相請，你隨他去，也算是實現(xiàn)左慈師祖愿望的正道。你就不要推辭了。”

“師父。”白大心情沉重地說，“報國軒這時候正在危難之際，若我此時離開，我擔心您老人家沒人照顧呀。”

“白大，你有這份孝心，為師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為師老了，遲早是要離開你們的。你們不能為了盡孝而放棄自己的理想，為師也不能為一己之私而浪費你的青春。所以你盡管去，莫要牽掛我。”

“師父……”白大還要說，甄松說：“休再多言！”說完便喊甄鶯出來送客，自己拂袖進了內(nèi)堂。白大跪在地上，哭泣說：“師父，弟子不孝，弟子給您磕頭！”

甄鶯聽得喊，連忙出來，聽說白大也要走，便心生傷感，扶起白大說：“二師弟，好男兒既然立志，自然是要行走四方的，你就放心地前去，我爹還有我來照顧呢，你只有空的時候常回來看看就可以了。”

袁譚看見甄鶯，早直了眼睛，不想報國軒竟有這樣美妙的人兒，當下呆著。白大起身看見，心想：報國軒的命運，看來就在甄鶯手里了。

袁譚還愣在那里，侍讀提醒說：“長公子請回。”袁譚醒過神來，自知失形，便連忙說：“嗯，先生可以常回來的，本公子支持先生。”

“白大既事長公子，自然以公事為重，一人豈敢擅自回來？”白大口里說著，眼里偷看著袁譚的反應。袁譚心猿意馬，不及回答，侍讀連忙說：“無妨無妨，長公子會陪你一起回來探望甄老師父的。”邊說著，邊以目示意白大。白大會意，連忙“哦”了一聲說：“那敢情是好了，就是太辛苦長公子了。”袁譚一擺手說：“先生之事，袁譚不敢輕視，更不要說麻煩了。”白大感激涕零說：“鄙人雖肝腦涂地，也難以報長公子知遇之恩。”袁譚扶住白大，攜手而行，剛出門，忽聽見一陣喧鬧，只見孔帕帶著一班官差鼓噪而來，孔帕口里喊著：“把報國軒圍起來。”

白大正欲上前，侍讀早上去了，一直站到孔帕的面前。孔帕嘀咕：“剛才天明明是天亮的，怎么這會就黑了？”連忙抬頭一看，卻見面前站著個人。原來這侍讀高大，直接把孔帕的視線全遮擋了。孔帕倒吸一口涼氣，厲聲說：“何人大膽，敢擋本知區(qū)執(zhí)行公務！？”

“知區(qū)？好大的官呀！是皇上新添的官職？”侍讀不屑地問。

“我說你沒見識，就是沒見識！”孔帕一副堂堂正正的樣子，“本大人雖不是什么朝廷命官，但是也是袁公跟前紅人逢紀命官，官職相當于一個副知府。鄙人既受命于逢紀，理當盡職盡責，不敢懈怠。爾是何人，敢如此無禮！”

“哈哈哈哈！”侍讀狂笑起來說，“相當于一個副知府？呵呵哈哈！沒聽說過！至于這禮么？在你這還用不上！你問爺是何人？爺也沒想好是何人，不過我從哪里出來的，你看見了沒有？”

“啊？看見了！不過報國軒沒見你這號人物！報國軒的在押犯人被人劫獄逃跑，本官正來追查同黨。你若是識趣，還是趕緊閃開，免得惹禍上身！若是不識抬舉，便休怪本官依條例來治你的罪！”孔帕大有正氣凜然之勢，頭抬得更高了，因為他想把侍讀從眼皮底下看沒。

“哎呀！我好怕怕呀……”侍讀夸張地做出一副驚恐的樣子說。話還沒說完，一個官差神秘兮兮地攏上來，低聲說：“官場上的事，我想你也知道。若是有人事，就可以過去，若是沒人事，那就鐵面無私地拿人！你這等態(tài)度，可是有人事？交與我就好了，我們知區(qū)是不拿人事的。”孔帕連忙背過身去，只做不聽見。

“我可沒有人事。不過我知道，你有事。”侍讀說著，同時左手如鉤，竟自抓向那官差的喉嚨。官差躲閃不及，被侍讀捏著喉嚨提起來，一肚子話就全卡喉嚨里沒得說了。侍讀不容分說，喝一聲，將官差重重地摜在地上，登時七竅流血，死于非命。孔帕回頭一看，大驚失色，喊道：“反了反了！給我抓起來！”眾官差見同伙被殺，便都揮舞著棒子圍住侍讀。侍讀全然不懼，冷笑一聲說：“一幫蟻螻，也來逞勢？”那邊袁譚發(fā)話了：“麻利些，咱們還有要事！”侍讀十指彎如鷹爪，抖擻精神，空手迎白刃而上，只聽得鏗鏘有聲，轉(zhuǎn)眼間眾官差的刀全被奪下。眾官差一愣神，還沒來得及害怕，侍讀又凌空躍起，一陣捏西瓜般的爪下去，只聽得慘叫聲不絕于耳，轉(zhuǎn)瞬間紅的白的冒出來，那幾十個嗷嗷叫的官差，盡皆倒地，再無聲息。有一個漏了網(wǎng)的，起身便逃，侍讀哪里肯饒，左手發(fā)功。硬將那官差隔空攝住，拖了回來，右爪劈后背穿過，將心都抓了出來。可憐那官差，人還未死，瞪著眼看著自己的心兀自在侍讀手上跳動。旁人大驚失色，袁譚卻神色自若。

甄鶯近來雖見過不少血光，但此等場面，又更加地慘暴，嚇得慌忙就躲，正好躲入袁譚懷里。袁譚抱住，寬慰說：“莫怕！莫怕！習慣了就好！”白大見侍讀又去抓孔帕，連忙止住說：“饒了他吧，想想他也罪不至死，只是缺乏治理的能力而已。雖官來的不是什么正道，倒也盡心盡力，若是懂得體恤百姓，那就是好事了。”袁譚見白大出言，便示意侍讀放了孔帕。侍讀扔下孔帕，喝道：“還不快去謝長公子不殺之恩！”孔帕聽說是袁譚，魂飛魄散，連忙爬過來磕頭不已地亂謝。袁譚表情淡漠地說：“天下?lián)u晃，怨聲四起，正是因為你這等無才的官僚擾民害民。今天看在先生的面子上饒你一條狗命，望你好自為之！滾吧！”孔帕神志錯亂，倉惶而逃。

甄鶯醒過神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躲在袁譚懷里，慌忙掙脫，尷尬地說：“煩擾長公子了。甄鶯送長公子到此，就此別過。”說完低頭徑自回軒。袁譚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只留下胖三那球一樣的身軀在門口忙碌著收拾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