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恨戰戰不休
- 明史十二君
- 浮城
- 2242字
- 2011-02-18 20:25:06
出了格斯的營帳,海流沙在帷幔旁站定了腳步,心事重重的仰起頭,望著此時已完全暗下去的天色,有些莫名的惆悵。不遠處,烏力罕牽著神話的韁繩,一人一馬正朝這邊凝望著,在慘淡的星光之下,顯得格外凄涼。
海流沙心頭一疼,急忙藏好了落寞的神情跑上了前去。
“父親,你不是回去了嗎?”看見烏力罕,她仿佛找到了依靠,心情也不似方才那般彷徨失措。
神話在兩人身邊親昵的蹭磨著,海流沙隨手將它牽了過來,拍了拍馬頭,示意它安靜下來。
烏力罕只是微微一笑,睿智的雙眸流露出了慈愛的光彩,柔聲道:“轉了個圈,有點不放心,索性過來看看。”他遲疑了片刻,語氣略微有些生硬,故作漫不經心,問道:“格斯還好吧?”
一提起格斯,海流沙復又愁苦了起來,不禁感慨道:“還在昏迷中,也不知幾時能醒,不過看情形總算沒有生命危險了,吉人自有天相!”
“哦,那就好…”烏力罕如釋重負的松了一口氣,剛想邁步,驀地覺醒了什么,轉身沖著海流沙喊道:“那戰事由誰來指揮?該不是海兒你吧?”
海流沙不知父親的情緒因何會如此激動,盡管此前她也參與過不少戰事,按理說父親早該對自己放寬心的。無奈的點了點頭,不情不愿道:“這一仗打起來總覺得太過意氣用事,無論從道義上還是實力上。不過既然大汗下令了,我也只能遵命。”
“他說過不勉強我們做任何事的…”烏力罕突然神情恍惚,喃喃自語著。
“父親,你在說什么?”海流沙沒有聽清楚,還以為他是在為自己擔心,“父親多慮了,海兒自信能應付得了這一仗,再大的困難那也是明天的事了,今晚我還要做好準備,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是您教我的!”她沖烏力罕調皮一笑,便要牽著神話離開,身后的烏力罕卻未挪動腳步。
海流沙轉過身來,正要喚道,卻見宿衛首領赤那遠遠的朝著二人走了過來,綢子纏頭,腰帶大刀。
所謂宿衛,當時稱為大中軍,是蒙古最大最精銳的部隊,上馬則備戰斗,下馬則屯牧養,而赤那作為宿衛首領,自然身經百戰,驍勇英武。格斯傷重,帶兵之將換為公主海流沙,臨行之前,關于戰場上的事物情況還需告知新將一番,以便熟悉軍情,對敵應戰。
海流沙對赤那的來意心領神會,遂將神話的韁繩又遞到了烏力罕手上,告辭道:“父親,神話還是由您送往馬廄吧,我還有事要做。”臨了還是不放心,轉而多交待了一句:“一定要囑咐哈森老伯,好生照料神話,明日全靠它啦!”
“去吧去吧。”烏力罕含笑擺手趕著她,這個女兒,自從有了神話,一顆心整日整夜都放在了它的身上,生怕它受到一點兒委屈,倒是有些沉迷其中了。
海流沙已偕同赤那匆匆離去,想起她看見神話那副癡迷的樣子,烏力罕搖了搖頭,暗自嘆道:“海兒啊海兒,你跟薩仁真是如出一轍,一樣的愛好馬,一樣的愛武裝。可惜,她遇到了我,卻放棄了自己一生的信仰…”
跑馬場的大旗之下,十名精心挑選出來的宿衛正站在海流沙的面前,一字排開,昂首挺立,等待著她的審閱。東北方向擱置著一張方桌,擺放上了數壇好酒,壇蓋未起,那酒香已隱隱傳來,雖未飲,卻先醉,醉在這場“風蕭蕭兮易水寒”的送別情景之中。
夜色正濃,月光朦朧,草原這個季節慣有的西風還在肆意的刮著,在眾人耳邊形成了一種呼嘯之勢,掀動著身邊那一間間帳篷似乎在蠢蠢欲動,可終究還是穩當了下來。
海流沙腳踏氈靴,長鞭背后,從眾人面前緩緩踱過,視線自始至終未曾挪開那一張張執著而堅定的面容。星光火光,悠悠灑過,隱約照出了彼此臉上的毅然決然。
這一路居然如此漫長,海流沙不知徘徊了多久,終于走到了桌旁,拎起一壇酒,霍地拿下壇蓋扔到了一邊,往桌上同樣一字排開的酒碗之中倒了滿,便將空壇狠狠的摔碎在了腳下。
十人陸續上前,各自默默端起一碗,退了下去,高舉在臉前紛紛注視著海流沙。前途渺茫,生死難測,今夜的行動艱難重重,卻又關乎大局成敗,這心事壓在眾人心頭如同千斤磐石,重而又重。
海流沙悵然一笑,另又掂起了一滿壇,往前一敬,朗聲道:“若今生無緣共同走完,來生必定還要再做兄弟,同生共死,絕不后悔!”言畢,仰起酒壇便往喉嚨里灌了下去。
十人亦舉起酒碗,一飲而盡,停下來凝望著他們的公主。
空氣里鴉雀無聲,只能聽到那灌酒之聲“咕咚——咕咚”從海流沙身上發出,她的姿勢一動未動,酒壇也在手上一松不松,任憑那烈火燒心的滋味侵蝕著自己的內臟,直到心房。
烈酒之灼,怎比得過心痛來得猛烈?
明日之戰,她心中毫無底氣。如若正面迎敵,憑明軍的實力,她定是必敗無疑,而如今的韃靼正處在腹背受敵的危難時刻,絕容不得一絲一毫的疏忽。海流沙萬般無奈,只得用上這一條“魚死網破”的權宜之計,雖然有點不大光明磊落,但是為了族人,為了國家,她不得不為。
烈酒仍在灌著,海流沙緊閉著雙眼,不敢去看,哪怕此時她本就看不見太多東西。今夜過后,眼前十人可能就再也無法見到了,然而他們的犧牲卻是由自己一手策劃的,只為實行那一權益之計。
“公主——”
“公主——”
耳邊有人喊道,海流沙已經有三分微醉,她慢慢的放下了酒壇,扔到了一旁,突然朝著眾人重重的跪拜了下來。
十人欲要上前扶起,卻見她擺手制止。不得已,只得心急如焚的站在了一旁。
她虔誠的作了三揖,沉默無言,唯見淚流。
夜,被冰涼的黑色偽裝成了一副沒有靈魂的軀殼,似乎有一種寂寞的聲音,常常在悠遠的,看來浩瀚,實則渺小的蒼穹里,不厭其煩哀婉的低鳴著,一切喧囂在黑夜來臨之后復又歸于了平靜。
所有的夜晚都從骨子里透著雷同,即使再硝煙彌漫的戰爭,也從它華麗麗的高潮,慢慢的,慢慢的走向這方聲勢浩大的寧靜,而那些在寂靜中依舊繁忙的人或事,多少顯得乏味枯萎了些。
明軍在一處地勢簡單的地方駐扎了下來,整個營地徹夜燈火通明,即使在晚上,守衛也絲毫不敢有所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