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計中計
- 明史十二君
- 浮城
- 3161字
- 2011-02-18 20:25:06
京師一座富麗堂皇的府邸之內,仆人正在打掃著甬道周圍的落葉。一個清秀可人的小女孩端著一盤精致的點心,正朝這邊快速的邁著步子。
甬道上的仆人望見了她,紛紛停下了手中的活兒,恭敬的俯下了身,喚一聲:“小姐——”
女孩正沉浸在歡樂里,顧不上理會太多,只草草的敷衍了一句,已迅速的經過了他們身邊,穿過了甬道,笑容滿面的朝著后庭西側的廂房走了去。
花了一上午的功夫才做好了這一盤家鄉小吃,她迫不及待的想拿去給干爹嘗嘗鮮,這一路上恨不得插上雙翅,一下子就能飛到他老人家的身旁。
小女孩名為伊秋,乃是甘肅人氏。想當初家鄉鬧饑荒,官府卻貪污了賑災糧餉,弄得百姓民不聊生,不得已她才隨父母輾轉逃難到了京師。豈料幾經顛簸,兩老一度大病不愈,沒過多久便雙雙辭世,留下她一個人,孤苦伶仃,舉目無親。
那一日,她漫無目的的到處瞎逛,不知不覺竟然來到了城郊一個荒僻而又陌生的樹林。郊外的空氣清新干凈,其間伴有鳥語花香,伊秋一時留戀不已,籠罩在心頭的陰霾似乎也消散了許多,便打算今后落戶在這個幽靜的地方。
幾個一路尾隨著她的歹徒突然從一旁跳了出來,露出了一張張猙獰的嘴臉,伊秋大驚失色,只覺眼前一黑,嚇得昏死了過去,醒來已身在這座府邸。后來聽人說,當日正是這座府邸真正的主人,御前太監馬天良救下了她。而她也在不久之后,成為了這座府邸新的主人。
說起這個馬天良,可是大有些來頭,回想當年靖難之役,朱棣起兵,曾經得到過建文帝宦官的支持,他便開始漸次對宦官寵信。而馬天良身為御前太監,與皇帝的接觸自然比旁人更加親密。所以,盡管他的官職并不算高,勢力卻遍布整個朝堂。
早在先祖在世之時,朱棣遵照先祖之命立長子朱高熾為燕王世子。朱高熾雖然仁愛、儒雅,不過由于喜靜厭動,體態肥胖,行動不便,對于一生嗜武的明成祖朱棣來講,他并不喜歡這個兒子;而次子朱高熙性格頗似朱棣,勇武英俊,在靖難中功勛卓越,立下過汗馬功勞,就成祖本人來說,對朱高熙是更為器重。
但是最終朱棣還是立了朱高熾為太子,封朱高熙為漢王。然而朱高熙并沒有這樣屈服,他遲遲不肯就藩,留守京師伺機行動。
而此時朝廷之內兩股勢均力敵的力量,堂而皇之的展開了他們的政治斗爭。一股是以內閣大學士楊仁輔為首的太子黨派,另一股便是以馬天良為首的漢王黨派。
伊秋小心翼翼的推動了房門,屋內黑漆漆的,她看不見人影,便輕輕的朝內喚道:“干爹——”
書案方向傳來了一聲如女子般尖細卻不柔美的回應:“是小秋嗎?”蠟燭隨即也點了亮,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書案前那張安詳的面容。
伊秋歡喜的推開了房門,笑盈盈的托著盤子走了進來,道:“干爹,看我給您帶了什么好吃的!”
盤中的點心花樣百出,玲瓏精致,走近時空氣中隱隱飄出了一股淡淡的香甜,馬天良不禁起了食欲,微笑著探出了身子,從盤中捏了一塊細細的品味著。
“恩,不錯,秋兒的手藝又有進步了,這是什么玩意兒?怎么以前都沒有見你做過呢?”馬天良垂涎的說著,又要伸手去拿,伊秋卻頑皮的將盤子遠遠的挪了開,含笑道:“干爹,吃東西前你可要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哦。”
“什么問題?”馬天良有些迫不及待。
伊秋的臉色驀地凝重了起來,委屈的垂下了頭。
馬天良立時慌亂了起來,趕緊跑上了前去,扶住了她的肩膀,輕聲問道:“秋兒,有人欺負你了嗎?”
伊秋搖了搖頭,大滴淚珠卻簌簌的落了下來。
馬天良一邊手忙腳亂的替她擦拭著臉上的淚痕,一邊憤然道:“你不要怕,是誰欺負你了,盡管告訴干爹,我定要他不得好死!”
“沒有沒有,不管別人的事,是我…是我看到這盤家鄉的小吃,忍不住又想起了家鄉那些可憐的父老鄉親…”伊秋用手捂住了臉,嗚嗚的哭出了聲來。
“小秋不哭,你不想看見它們,干爹這就把這些東西給扔出去!”馬天良奪過了盤子,就要走出去倒掉。管它什么美味不美味,只要傷害到了伊秋,他一萬個不能原諒。
“不要啊,干爹,我不是那個意思。”伊秋從后邊死死的拽住了他,弱弱道:“我只是想問問,當初您答應過我,向朝廷上奏甘肅的冤情,不知道朝廷有回應了嗎?”
“這…”馬天良的目光有些閃爍,退了回來,道:“秋兒,再等等,干爹一定會替你伸冤的。”看見伊秋仍有話說,他擺了擺手,攬著她的肩膀繞過書案促膝坐了下來,又道:“不要提那些不開心的事了,陪干爹聊聊天吧,好長時間都沒見到你了,咱們得說些開心的事情。”
“干爹,我知道你待我好,給我這么大一個家,給我溫暖,給我關愛。我也知道本不該再為你添任何麻煩的,可是那些貪官污吏實在可惡,千百條人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秋兒好不甘心啊…”伊秋靠在了馬天良的肩膀上,若有所思的說道,視線直直的盯著前方,半晌未眨動一下眼睛。
馬天良輕輕的拍打著她的身子,也出神的往前看了出去,目光中隱隱有種莫名的憂心。
“馬公公,奴婢劉小五有事稟報!”門外不合時宜的傳來了一聲通報。
伊秋急忙推開了馬天良,款款起身,道:“干爹,你先忙正事吧,孩兒暫且退下。”
“這個劉小五,居然能找到這里。”馬天良一臉不悅,復又朝伊秋道:“那好吧,干爹一會兒再去看你。”
劉小五進了門,同正要離開的伊秋恭敬的問候了一聲,便徑直來到了馬天良的面前,諂媚的笑道:“奴婢一猜你準在這里,除了伊小姐,普天之下怕是沒有第二個人能留得住你老人家啦。”
“混賬——”馬天良頓時勃然大怒,暴跳而起,厲聲道:“你我身為奴才,咱們的身家性命都是天子的,可你竟敢口出狂言,是不是不想要頸上的腦袋了?”
“奴婢知錯了,求公公饒命啊…”劉小五自知不是,忙不迭的跪在地上拼命磕著響頭。
“算了,咱家也不想為難你。”馬天良轉而又坐了下來,慢條斯理捋著袖子道:“咱家只是在教你一個道理,天子想要咱們的命,就如同捏死一只螞蟻那么容易;而咱家想要你的命,也一樣是舉手之事。你可明白?”
劉小五使勁兒點著頭,信誓旦旦道:“奴婢明白,馬公公就是奴婢的再生父母,奴婢盡忠,也一定會盡孝,好好孝敬您老人家的!”
“說正事吧。這次冀州之行,事情辦的怎么樣了?”馬天良換了個態度,已不似方才那般咄咄逼人。
劉小五如釋重負的松了一口氣,趕緊繪聲繪色回稟道:“奴婢已按公公的吩咐,在傳達圣旨的同時,加上了一條‘皇上口諭’,宮澤藝信以為真,勢必全力征討,兇多吉少恐怕是注定的了。”
想那韃靼蠻夷之族,豈是一時半刻能夠降服得了?這次出征,勝算本就渺茫,那道所謂“不勝則死”的口諭,便是將宮澤藝推向死亡深淵的致命詛咒。既是口諭,也就無憑無據,事過之后,劉小五只需死不認賬,自然可以推的一干二凈。
這一借刀殺人之計簡直是滴水不漏,無懈可擊。
馬天良冷笑了一聲,目中盡是洋洋得意。除掉了宮澤藝這個眼中釘,便是除掉了楊仁輔勢力之中唯一的武將,那么,無論是宮澤藝之父宮榮,還是內閣大臣楊仁輔,都同太子朱高熾一樣,不過是一群文弱書生,對付起來也就容易的多了。
“甘肅有消息傳來沒有?秋兒已經等不及了,剛才一直在問我那件事情,你們可要動作快些啊!”馬天良憂心忡忡的說道,想起了伊秋,他不禁犯了難。
“公公大可放一百個心,甘肅知州溫長照派人來報,半月之前已按公公指示,在放糧之時煽動民眾群起哄搶,官府派出鎮壓的官兵,也有幾個在這次行動中喪了命。相信消息也該傳到京師了。”劉小五頓了頓,復又不解的問道:“恕奴婢愚鈍,您既然吩咐放糧,為何要故意制造混亂呢?這樣一來,糧食不僅發放不成,還讓咱們的人無辜喪命,豈不是得不償失?”
馬天良不禁仰天大笑,眼底漾起了一絲玩味的不屑,道:“要我放糧?以為我是善男信女嗎?只有甘肅這把刀磨利了,我屠起牲畜才能更得心應手。”看見劉小五依然迷茫,他懶得繼續解釋,隨手取過風氅披在了身上,邊往外走邊道:“小五子,時候不早了,隨我進宮吧,我還得見見陛下!”
“是,馬公公!”劉小五急忙追上了他。
馬天良卻突然停了下來,望著身邊意味深長道:“咱家再來教你一個道理吧,以后伺候皇上,你得記好好住這一點:老虎屁股拍對了地方,其實跟馬一樣。”
劉小五傻傻的杵在了原地,顯然沒有明白這句話的意思。